茶盏刚刚置于嘴边,忽听惊堂木乍响,满室皆静。接着就听闻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四散于整个茶楼:“今日我们就来说一说京都中刚刚殁了的轩王妃。”
“吧嗒”一声,语柔手中茶盏坠落,茶水四溅她却浑然不觉,茶杯斜于桌上还滚动了一阵。
殁了的,轩王妃。
数年之后,语柔仍旧记得苍泽史册对自己出走之后的记载。那是,她刚刚下月皎山之日:“靖嘉十四年十月初七,轩王妃阮氏薨。彼时骤雨大作,轩王伏案大哭。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悲悼不已。”她不知道史册所载轩王对她“薨”了的反应都多少杜撰的成分,但这寥寥几字,却是道尽了她的一生。
君骆白眉心皱起,不动声色的将倒下的茶盏扶起,看着她轻声道:“不如我们先回去。”
语柔惨白着一张脸缓缓摇头。薨逝?自她走后,他就给她安上这样一个名头?入府六月,恰巧半年,他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就这样将自己一笔带过,从轩王府乃至苍泽都将她尽数抹去。
第12章 天涯人远身已死(上)
如同翻过一页书册那样简单。
原来早已不用她急着逃离这个名号,原来他,早就替她做出了决定,将自己抹杀了。薨了她这个王妃,他便可再立她人为下一个王妃。估摸着他是觉得她身为一个罪臣之女,自行离去还占着一个轩王妃的名头着实不妥。不知他颁下这道诏书时是何心情,怆然,解脱?他这样昭告天下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放过她了?
但,他放过了她,她能放过他么?
日前渐渐淡了的恨意如同久逢甘霖的枯萎枝叶,发疯似得长了出来。凤轩黎,你的心肠也太过冷了些。说要便是宠上天的妻子,说不要便是随意安置一个薨逝的名头。但你,终究是太小看我了。我穆语柔,又岂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传言这轩王妃生的容貌倾城,肌肤胜雪,一双秋水剪瞳顾盼生辉。眉不画而脆,唇不点而朱。”言及此,不大的眼珠在堂内骨碌碌一转,最终定在语柔身上。怔了一怔,才回神道:“哦,就约莫同那位姑娘一样。”说罢手中的惊堂木就朝着她指去。
正津津有味听着评书的众客人无不回头顺着说书先生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均是一片倒抽气之声。
这姑娘,生的也太绝色了些。
君骆白又拧了拧眉,眼眸淡淡回视那些目光,眸色是冷若三尺寒冰的肃杀。众客人俱是一凛,脖子全都僵直。登时继续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那说书先生见状,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将惊堂木拍于桌板之上。“啪”的一声,这才收回众客官那些不知飘荡在何处的心。
“若提及这轩王妃,也是大有背景。她乃当朝刚刚过世的阮丞相的嫡女……”
君骆白瞧着语柔面上的血色一分一分褪尽,心中甚忧。此事他其实早就知晓,但见她这几日好不容易心情才又好些,便不愿意再提及这些事情惹她神伤。今日见她难得有心情愿意出府来走走,正巧也舒解下心中的郁结。便带着她到市集中来散散心。
不成想,竟又从说书先生口中听到这些话。
想到这里,伸出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试图让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以后你出来,可是得易容了。你可瞧见那些客人的目光了?”
语柔这才将有些发怔的视线收了回来,慢吞吞的嗯了一声。虽是答了,但显然是心不在此。心下却忽的了然那一日南宫焕问她可有听闻京都的“传言”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他们早都已经知晓了吧,却独独瞒着她。
君骆白见状,轻轻叹息一声。这件事,还需得她自己想开了,别人再如何开解,都是徒劳。
这厢语柔却因着他提及了易容,念及了另一桩事。记得初到姑苏之时,在客栈中,他曾对自己说:“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般美的面目为何偏偏易了容?”
越想忘掉他,他却如同影子般步步紧逼,自己逃到哪里,他的回忆便跟到哪里。
但如今,他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高在上的轩王,而她却成了一个薨逝的轩王妃。世人眼中的一缕芳魂。这段评书再听下去,着实没有多大意思了。
重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转头冲君骆白淡淡勾了勾唇角:“回去吧。”
君骆白点点头,先一步起身而出。虽说她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然他认得她那么多年,又怎会看不出她勉强勾出的那一分笑中带着许多苦涩呢?
语柔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西陵府中,只记得脑中如有千万只小虫在飞,吵得自己头晕眼花。一路昏昏沉沉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一踏进房门便倒头就睡去了。
一晃数日。
不知为何今晚的夜色有点怆然,语柔立在窗口,遥看一院兀自苦撑着的素白花朵,念着几日前在茶楼听到的那一段评书,一时无话。
倒是忽见坐于桌前君骆白神色微恙,几步走到她跟前推开窗子。南方的风虽不似京都凌厉,到底是入夜的秋风。语柔见长案前的烛火被吹的摇摆不定,不由得皱了皱眉又看向身旁面色有些肃然的师兄,一时间拿不准他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墨色夜空忽然有一抹雪白掠过,瞧着那抹雪白越来越近,待停到君骆白伸出的指尖上方才看清那是一只白鸽。她有些发怔。见他从白鸽腿上取下一个物件,在手中展开。定睛一看,原是一张字条。
第12章 天涯人远身已死(下)
虽心中奇怪但到底觉得信件乃是私物,不便凑上前去观看,便只站在原地瞧着他的神色。
却见他被烛火镀上一层昏黄的侧脸上愈发凝重,对着手上的字条瞧了半晌,竟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
这个举动让语柔又是一愣,但一时也拿不准他究竟是何意。也只能就这么干等着下文。
“浩越,估摸着是动真格的了。”
语柔一怔,这与她先前的猜想全然不符。虽说自打从京都离开之后,一直浑浑噩噩心心念念全都是家仇,也就并未在这些事上上心,也就淡忘了浩越与苍泽已经是开战了。但,浩越动真格的,是什么意思?
然心思却又跑到另一桩事情上,不知师兄何时在江湖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竟然会有人给他飞鸽传书报及前线的军情?
忽闻一股烧焦味道,语柔回神一看,君骆白修长二指夹着方才的字条悬于烛火之上,明黄火舌瞬间将泛黄的竹纸燃尽,只余一缕青烟和一片片灰烬。
“本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战术忽的就转成了急攻,这浩越新登基的德淑帝还当真是深不可测。”
语柔微微一怔,这才明了他是在说字条上的军情。但印象中尹书凡始终是一副谦逊模样,和深不可测这种形容当真是挂不上钩。
“那师兄如何看?”
君骆白远眺窗外一院秋风萧索,漠然道:“没什么看法,两国交战这种事情就交给皇上去烦心吧。”
语柔点点头。
西陵府着实大,因着后院是平日里西陵府弟子练功之所在。但凡江湖中各门各派均有个禁忌,便是自家的武功门法和内功心法向来不外露。若是有人偷学哪派的功夫而并未拜师,要被那个门派追杀不说,传了出去还必定让江湖中人所不齿。是以语柔来到西陵府中每次想出来散心必定要避开后院也是这么个缘由。万一碰到哪个刻苦的弟子这么晚了还在习武,到时若非要冠上自己一个偷看偷学的名号,那便是有苦也道不出了。
秋日月夜淡泊如水,语柔闲来无事难得心血来潮去庭院中散步。据霜花终于是开败,夜风轻抚犹如雪落般铺了一地。
转过一处长廊,尽头是已然枯萎草地上立着的假山。
自打从京都出来已有二十余天,不知道绝现在身处何方,有无危险?
之瑶在府中可还好?那人,有没有为难她?
他既说她已经薨逝,而之瑶又是她的陪嫁侍女,如果是寻常情况或许会将她放回丞相府。
但她毕竟是私自出逃,以他的性格,又怎会放过之瑶?
繁杂思绪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语柔一怔,心知此时自己身为客人,夜晚在府中游荡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不如此时先暂且避一避,待到来人走了再出来也不迟。于是一个闪身便闪到了假山后,因着西陵府中人必是会些武的,所以她便敛了气息,在假山后站稳。
果然不过多时,脚步声渐进,语柔凝神听着,是三道声音。待到听真切时,不由得一愣。其中一个脚步沉稳在略有凹凸的石板路上却是如履平地,武功必然不错。另一个步子虽稳但迈步很深,应该是不会武的。这也就罢了,而另一个声响更为奇怪,因为它并不是脚步声。
她脑中反复思考,只觉得那道声音极为熟悉,却仍旧是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心中虽然好奇,但想着等他二人走过去了再出来看一眼也不迟。
却不想那二人走进了,正好停在了假山前面不再继续走了。
夜风抚过秋叶瑟瑟,语柔轻轻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心中暗道还好这随意出来散步时穿的不少,不然要是他们在这地方待的久了她又走不了估摸着自己也要冻出病来了。
背靠着假山微微有些凉意,墨色苍穹上悬着一轮残月,语柔仰头静静的瞧着,百无聊赖之下顺便在心中猜着这二人的身份。
其实她虽然好奇心甚重,但此番也并不是故意要去听这二人的谈话。不过幸好这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她暗自庆幸,希望他们只不过是走累了在这里歇歇脚,马上就要离开了。
但终究天不遂人愿,隔了许久终于传来一个低沉嗓音:“在下已与家族里的长辈商量妥当,并联合几位盟友,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似乎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嗯声传来,语柔却没有听得真切,只一心留在“大人”这两个字上。
第13章 无意听得背后事(上)
大人。
难不成西陵府与朝中结交的那位大臣竟然来了临安,而且还好巧不巧的被她撞到,就要揭露真身了。但西陵执空已经失势,不是应该已与朝中断了联系了么?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