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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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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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莞尔而笑,柔声道:“狸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穿白衣最好看。我每日公务繁迫,一天劳顿之后,你就会出现在我的窗外,美得像画儿一样。特别是冬天的时候,雪后初霁,你常常怀揣着袖炉站在御书房门外的梅花树下等我。那个时候我总是想,这个出尘嚣而不染的女孩子将身后的白梅白雪都比下去了,梅花逊你三分白,雪又输你一段香……”他轻轻吻了我的手指,“狸奴,我在外征战,这段时间里,你若是出宫门,就服白衣吧。”
对他的这个要求,我有些茫然不解,可也来不及细问,只能点头。
禁门缓缓开启,宇文将军星夜点兵过后,已经在宫门外候命多时。螭龙看见主人披袍擐甲,扬蹄长啸,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拓拔烈俯身吻了我的额头,该交代的话一路上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两人相顾无言,凝望片刻,无奈马嘶催人。他的喉头哽了一下,轻声嘱咐道:“我堂堂丈夫,并非无泪,只是泪不轻洒离别间。家事国事天下事,总有我顾及不到的地方,你就多担待些。今日横剑一别,又要将你置于险地,我无言对卿,望卿自知……”
眼前人戎装紧束,皎皎如风前玉树,俊美得让人无法逼视。我重重点头,眼睛落在他腰间的金色虎符上,咬唇不语,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泄了底气,泪水便会夺眶而出。他无奈地弯了下嘴角,从我手中抽出大氅一角,决绝转身。
拓拔烈上马之姿,逸翮青云,他轻轻夹了一下马肚,伴随着螭龙一声长嘶,扬尘而去。我站在禁门口望断前路,他却终未回顾。这一刻,他等了很久,多年来励精图治,绝非为了偏安北方一隅。燕国连年大战,又逢天灾,早就是外强中干,灭燕之功,只差一篑。慕容斐这次派出了最为精锐的部队,如果此役得胜,燕国势必一蹶不振,拓拔烈不日就可逐鹿中原,一酬壮志。
禁门“吱呀”落下,阻断了我的视线。回往寝宫的路上,雨势渐大,雨水顺着檐瓦潺湲而下,照这情形,明早或许还有一阵浓雾。我合掌念了声佛号,这是老天爷保佑,恰能掩护这路西行的大军。
我伏案趴在空空荡荡的寝宫里,听窗外夜雨频滴,心中一腔萧索。整夜都未睡深,迷迷糊糊听得五更晨鼓,中官们已经将鸾驾抬入东宫。我起身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越是艰难的时局,就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整裳出门,雨下了一整夜,凛冽的空气里,有泥土厚重的味道。土,万物之元,厚德载物,掘之可以得甘泉,树之可以得五谷,草木植焉,鸟兽遂之,人生则立,死则入。拓拔氏世代以土为德,而我命里的谶言,也正是以土为势。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从脚下的泥土里得到了力量。我朗声道:“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能早朝。陛下有口谕,有朝事奏疏的,都送上书房交崔司徒办理。燕国大军正往平城来,国难当头,代国上下,更当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守城御敌之事,全权交由宇文将军定夺,军令如山,若有违者,将军可先斩后奏!”
一队人朝着我磕头领旨,我转身进屋,回音散尽,东宫复又清冷下来。绣屏上还搭着他昨夜更换下来的龙袍,我伸手去取,袖袋里掉出来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骨碌碌滚出好远。拣来揭盖,药香扑鼻,里头是半瓶黑色的药丸。我细细嗅过,这气味很熟悉,是拓拔烈经常服食的补药……可是,太医院里却从来没有开药的记录。
我捏着瓷瓶琢磨片刻,将它收进枕匣里,才将袍子交由宫娥们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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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烈离开以后,以燕国清河王幕容玉为帅的十万大军很快就开抵平城,不出所料,燕军一到平城,就兵分两路。一路以辽西王慕容谷、赵王慕容奇为先锋,领军八万,向云中城的方向大举进攻。留下范阳王慕容昭、陈留王慕容克领两万部队驻守在代国都城外,意欲牵制赶往云中的援军。
每日午后,崔季渊都会派官员来向皇帝汇报朝堂上的大事小情,我循例代天子在金华堂里召见他们。今天还是一样早早便到了,茶还未煎得,永平就一瘸一拐地进屋通报:“夫人,崔司徒请见。”他的鞭伤未愈,走起路来还有些跛。
我讶了一声,崔先生公务繁忙,怎么亲自来?回廊尽头,一个略显笨拙的身影趋步而来。入秋未久,他就已经穿上了厚重的棉袍。冬衣新染,是一色的远山青,稍以缘饰,儒雅依然。崔季渊虽非江南人士,但每回见到他,都好像是家乡的故人。
北国的天气尤冷,崔季渊定居平城以后,几乎每年都染风寒,这个时候本是该呆在家里休养,无奈形势逼人。我示意他不必拘礼,又询问了病情,他道不碍,从怀中掏出一份密函:“夫人,今早有战报,皇上已赶在燕军之前抵达云中,下令牧民带着牲畜随军西撤,现已安然渡过黄河。云中现在也空了,慕容玉见无利可图,一路追到五原郡,只是没有船只渡水,只能与皇上的军队隔河而陈……”
我按照崔季渊所述,推演起案上的沙盘,看这架势,倒颇像青兕先生当年谋划的南北之战,难道是打算故技重演?只怕慕容玉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让他过河。崔季渊拢着袖子坐在一旁,小声纠正我排兵布阵上的错误,可就算我一错再错,他也懒得从热乎乎的袖拢里伸出手来挪动一下。
我推平了沙盘,与他商量道:“崔先生,运筹帷幄的事我不懂……嗯,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皇上御驾亲征,将后方重镇托付你我,先生和宇文将军劳心劳力,我却整日呆在东宫里无所事事,实在是惭愧……皇上好几天没有上朝,朝中大臣已有议论。慕容昭、慕容克引兵城下,又搞得城里的百姓人心惶惶。如今粮道也被燕军控制,退兵之前,全靠城里自给。据我所知,不少商家已经开始囤积货物,哄抬物价……这几年,皇上放权给我,户部的事情大多经由我的手,别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事关民生,我总还能尽些绵力。我想,明日起,可否代天子巡城?之所以我要以天子之名,一来,是为了激励守城的将士,二来,也可以稳定民心……”
崔季渊闻言,总算从袖拢里伸出手来,抚掌笑道:“下官来正是为此!我和宇文将军其实早有此意,只是不敢贸然劳动夫人……”
我蹙眉道:“王敏职责所在,只怕有负圣上重托,先生岂言劳动?但凡用得到我的地方,但凭崔先生吩咐。”
崔季渊颔:“吩咐怎敢当!明日起,夫人可前往寺庙祈福,可登城楼慰喻将士,可往市集巡查,也可召见城中的商贾,夫人代表的是皇上,只要常常出现在百姓之中,必可鼓舞士气,稳定民心。皇上用的是空城计,说到底,我们和燕军赌得不就是人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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廪秋时节,草木摇落,白露为霜,推窗见一群晨雁南飞。我坐在镜前,略施朱粉,木犀捧来紫绮裙,我沉吟了片刻,摆手道:“还是换白色的吧。”
貂袖银鼠襮的白衫白裙,崔先生站在廊下,见我衣素而出,先是拢眉不解,但一下子又好像恍然大悟,抿着嘴笑了起来,称赞道:“夫人淡妆素裹,犹带月光而来。”
一行人从永宁寺礼佛出来,队伍在空空荡荡的唐肆上行进,原本行人纷纷的集市已不复往常的热闹。崔季渊命侍卫大张旗鼓,高喊“舆驾巡城”,在平城最繁华的街衢上,才渐渐聚集起一些好奇观望的民众。辇车在闹市口停下,我出车步行,脚才沾地,就引来周遭一阵骚动。这几年里我深居简出,即便出门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
崔季渊以眼神安抚,领着几个户部官员恰到好处地为我隔开人群,又谈笑自若地介绍起这条大街上的特产来。哪家铺子的酒最香醇,哪家成衣作坊的手艺最地道,俨然是久居此地之人。虽然裹着寒衣,略显臃肿,但举手投足间还是难掩世家公子的彬彬风度。
我抿嘴看着一路大门紧闭的商家,分开人群,扣开了临近一家南货铺的大门。开门的伙计见这架势有些发怵,掌柜闻声出来,询问清楚后,忙不迭下跪问安。
我看见南货架子上摆满了各色蜜饯果脯,忽觉得嘴里发涩,捻了一颗酸梅来吃,才感口舌生津。我笑道:“掌柜,我要买一些,还有你家的杏脯,我见身边的宫女都很喜欢吃。我听说这里用来腌制杏脯的都是阳高的杏,阳高产的杏十分有名,用它做的蜜渍杏脯果然是很好吃的。有一回,我从丫头们那里拿了一小碟来佐茶,可才一个转身,就叫皇上给吃完了。”
掌柜面露喜色,有些局促地介绍道:“娘娘,这阳高杏脯是小店的特色。”
伙计手脚麻利地包了几样蜜饯,我示意随行的官员给钱,掌柜先是推托,一个侍郎便把钱放在了柜上。我拣了个胡床坐在门槛边,与他攀谈起来,直到附近的几家铺子陆续开门营业,才起身离开。
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在一些商铺门前驻足,与掌柜们说上几句话。看似停留无意,实则这些都是经过调查的商家,要通过他们来平稳战时的物价,总要先许给他们一些好处。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人群越聚越多,侍卫们警惕起来,正在当口,一个中年女子冲出人群拦下我的去路,朝我磕头跪拜。我不解地看了崔季渊一眼,他上前搀扶,询问道:“这位大姐,此乃皇上身边的王夫人,今日代天子巡城,大姐有什么冤枉,可对夫人言明。”
女子回道:“民妇无冤。民妇是信佛之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出城烧香,如今我们被燕军所围,我的丈夫儿子都在西城头把守。今天看见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显圣,必然是来解平城百姓之苦的,我见了怎么能不下拜?”
她一言,人群复又骚动起来,大家纷纷应和,不少人也跟着磕头,未久,眼前就跪倒了一片。女人不肯起身,我走上前道:“这位姐姐错认了,我哪里是菩萨,不过是和你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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