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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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染烟华-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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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商华见那一脸笑意温婉的女子被众位战士簇拥着,那眉间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忽地觉得极其熟悉!
这位大富豪,怎么看,无论是从脾性还是举动,都像极了那个人……
江大人……
江家小女,江云宛。

这厢正喝得七晕八素之际,长岁撅着嘴走了过来,寒声道:“死女人,你今夜喝太多了!”
秋菀笑嘻嘻地去捏他胖嘟嘟的脸,谁知她千杯不倒的酒量竟也喝得眼冒金星,眼底长岁白团子一般的小脸,在她眼里成了两重影像……
“真是的,大人就是麻烦。”说罢,他小小的身子踩着王骁的凳子(王骁已经倒在桌子底下了),伸出胳膊去给秋菀盛些笋汤。

那嫩白色还在咕嘟冒泡的鲜笋汤翻腾出一阵香味,汤里飘着补身体的汤料,长岁举起汤勺,吹了吹,便塞过去要秋菀喝下。
汤的味道浓郁醇香,秋菀只顾着喝酒,现下也饿了,便乖乖张开嘴将那口笋汤咽下了肚……

可那汤还在喉咙打转之际,秋菀便“哇”的一声,将那汤全吐了出来!

长岁一惊,顿时醒悟,低头去看那碗汤,顶层居然飘着一层油花……

“混账,这是什么破酒楼!小二,把你家掌柜的叫来!”长岁气得跺脚,虽然只是个十岁稚子,但他耳濡目染经商这么多年,什么鱼龙混杂的地界没去过,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没遇到过,顿时那张秀气的小脸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竟然有三分学得像极了秋菀。

那小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喃喃道:“这位客官,可,可是菜品出了差错?”

“你说呢?我交代了厨房总共五遍,我说汤里不要加荤腥儿,我家掌柜的一点油水都沾不得,你当小爷我说话是耳旁风嘛?这生意还想不想做?还想在这御街上混下去嘛!”
长岁气得鼓腮,骂得那小二双膝一软,在地上磕起响头,额上眼看着就要流血。

长岁正欲再骂,却一眼瞥见身侧的秋菀没了人影。
心下一惊,还记得两年前在洛阳,厨娘只是刷锅没刷干净,在饭菜里掺了些荤腥味儿,秋菀便吐了一下午,这下子这碗汤里飘着一层油花,自家掌柜的一定受不住。

长岁也曾疑惑过,秋菀这么有钱,却连顿肉也不能吃,他问过她为何不吃。
而秋菀只是很简单地回答:“不知道,我打小就闻不得肉味儿,天生的。”
现下,秋菀一定找个四下无人的地界大吐特吐去了,长岁一撩衣袍,飞快地跑下楼去寻她。

樊楼后院,遍植桂树,此时节将谢,却仍一簇簇地落下一阵馥郁香气。
秋菀弯着腰,将方才的酒水全呕了出来,鼻腔里的酒气掺杂着桂花甜腻浓烈的香味,反而引得胃又抽搐了几下,身子一颤,吐出来一滩黄水。

抽丝剥茧一般,将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一丝丝抽走力气,绵软无力的双膝瘫倒,秋菀栽倒在墙角,一袭翠色锦袍的下摆染着秽物,酒气熏天,她拂落了一堆桂花,惹得肩头全是香腻气息。

无力,衰弱,将死的感觉,仿佛是这具躯体极其熟稔的。
心乱成一团,虽然精疲力竭,但还是剧烈地呕吐着,明明喉咙里什么也没有,胃还是在猛烈地抽搐。
像是腐肉的味道,纠缠在舌尖,鬼魅般缠着她,要将她拉进地狱一般。

“叮——叮——”招魂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傅?”秋菀一个激灵,眼前的幻象清晰如昨。
海,无边无际,潮,波涛汹涌。
礁石被海浪一遍遍地敲打,她蜷缩着身体,窝在花丛里,屏息偷笑,希冀着师傅和师弟来找她。
捉迷藏?秋菀无力地想着,这记忆原本清晰,又忽地模糊了去。

她看见华服簇拥的女子,绾着美绝人寰的发髻,那面孔幽幽转过来,看见她,便温柔一笑。
果真是师傅……她忽地觉得极其安全,索性阖上了眼,让太虚岛的风铃声,像招魂幡儿一般,引她回去。

“我们是大燕的人,如今大燕有难,菀儿必须得去救。”
“救谁?”
“救皇帝,救子民,救你想救的人呀。”
“我想救的人……”

我想救的人,他是谁?
秋菀猛然惊醒!

夜深处,风幽处,花香处,回眸处。
铭心刻骨之处,此时空白一片……
我既深藏于心,奈何前尘皆往,万事成灰。

秋菀仰起头——
一方干净雪白的素帕递了过来。
锦帕被折叠得很工整,棱角分明,被水濡湿了,卷着些冷香。
那持着锦帕的手,修长,纤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骨节分明,被一截黑色的窄袖衬着。

再向上望去,那玄墨色窄袖直领的袍贴身,领口前襟的扣子系得平整妥帖,显得他身子修挺英朗,笔直如松。劲节孤寒,幽峻清傲,冷酷中含着淡淡萧索。
他双目之上覆着的黑色绫罗缎,舞出如秋风肃杀凄绝的姿态,垂下的两缕翩跹于他的身后。

秦湑,玉锵侯,她此时需要巴结利用的人。
她只有努力讨好他,成为他的谋士,才有可能去指挥赤锋,收复失地,完成师傅留给她的任务。
她要扳倒江婳,收复失地,要拯救大燕。
为的是她师傅的交代,可她真的踏上这片土地,却发觉她是真的想要做这些。

不知为何。

“擦干净。”他开口道,冷傲的眉宇微蹙,似乎很嫌弃似的。
“谢谢。”秋菀接过他的锦帕,将唇角腮边的污渍擦干净,却闻到那方帕子上,好闻的味道。
佛手香,清心蕙质,很冷艳的味道。
果然衬他。

“噗……”她望见那锦帕上绣着的呆头鹅,忽然笑出声:“侯爷,你怎么用这种奇怪的帕子,上面绣得这是什么啊……”
那锦帕上绣得两只呆头鹅相依偎,目光呆滞,动作迟缓,针脚粗得还飘着线头。
“鸳鸯。”秦湑冷然回答。
秋菀听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便向他的脸望去。
虽然眼睛被黑色绫罗遮着,但她分明觉得他的情绪像是沉到了冰湖底,幽幽暗暗,冰冷到极点。
那是一份,冰封了很久的绝望。

她看着那两只呆头鹅,一时间无法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君归未有期

眉心,却是一温。
秋菀只顾着低头看帕子上的鸳鸯,再抬眼时,秦湑居然只离自己一寸远,他温热湿腻的气息撩过她冰凉的颊边。

“你,你干嘛……”秋菀愣住,无力地靠着墙,却见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额头,然后下移,鼻梁,脸颊,嘴唇……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占我的便宜不成……”秋菀一急,一掌打过去——
手,被他紧紧攥住。

就仿佛他能看见一切般,他的动作疾迅有力,一瞬间便擒住了她。
“别动,我只想知道你的容貌。”

是啊,他双目失明,若是想知道她的模样,只有用手的触觉来感应啊……
秋菀也不是拘于礼数之人,便也任由他去了。
那双手,并无丝毫意图不轨之意,冷漠却又霸道,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他离她极近,那股佛手香扑面,令她有些眩晕。

心底,却并不讨厌他的动作。

“怎样,我长得可还看得过去?”她笑问,微微仰起脸,去看他。
秦湑蹙眉,他蹙眉的样子很冷艳,很秀气,说不出来的好看。
若是他的眼睛没有失明的话,应该会更清俊孤傲,惹人痴迷罢。
秋菀隐隐想知道,他黑色绸缎覆盖之下的真容。

他漠然抽手,然后直面她,静静地与她对峙般,立在原地。

空气里充斥着酒气熏天,桂花浓香,还有她身上清冽又淡雅的青莲香,带着太上忘情般的冷漠,隔离着他很远,很远。
像是青灯黄卷,伴着钟声梵音,她的味道,声音,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而且她心里丝毫没有留有余地给他。
她不认识他,又为何要念他?
于是他愈是靠近,她愈是冷酷,隔着江天漠漠般,他身在彼岸,她一叶孤舟,和他并无交集。

可,她就是她,江云宛……

“秋姑娘修习的内功心法,可是大圆镜智?”秦湑忽地幽幽问道。
她手腕处,应该有一朵雪莲。
大圆镜智,修习此法者,摒弃凡尘,六根清净,无需无求,清心寡欲。此法若修炼到化境,手腕处雪莲便绽开成十六瓣,可活过百岁,依旧肤若少女。
为何,她要练这个?

“还能如何,我生来身子弱,师父便让我修习此法以续阳寿,否则我可能活不到现在罢。”她温婉地抿唇一笑,轻声说道。
那青莲香,又馥郁了几分,迷离得如佛祖手中拈着的一瓣雪莲,清淡雅致,却是,无情至极。

“五年前,你在何处?”他冷静地问她,可心里却是万丈狂澜般的汹涌。
“自然是在太虚岛,我三年前才离开太虚,来到大燕,奉师命经商救国……”秋菀唇边荡漾着笑意,眼眸一转,狡黠道:“怎么?你真的对姐姐有兴趣啊?为何这般盘问我?”

良久无言。
他若有若无地传来呼吸声,月色带着空蒙的雾气,桂树摇落满枝的碎花,婉转飘渺的歌吹声依稀,从远远近近各处秦楼楚馆,勾栏瓦舍里飘出……
他却比这一切,更加幽谧渺远,似幻似真,空留一侧剪影般,寂静如死。

“本侯,有位故人。”
他忽地说道,声音痛意分明,令她微微惊诧:“她明明死去了五年,可近来我遇到另一个人,和她百般相像,于是……本侯今夜去她坟前凭吊,铜盆里的纸钱还未烧尽,火却忽地自己熄灭。本侯忽然觉得,她没死。”

秋菀一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说和他的故人相像的人,便是自己?

“于是,我掘地三尺……若她没死,此举也不算冒犯,果然……”他忽地冷声笑道:“你可知,三尺黄土之下,本侯什么都没挖到,连当初葬她时的红木棺材,都不翼而飞!”

话音未落,她却见他轻轻地,缓缓地,像是用尽平生所有的柔情一般,解开了自己蒙着双眼的黑绫锦缎。
她倒吸一口凉气。
只在瞬间,那黑色绫罗被夜风吹走,露出他的真容全貌……

这分明是她,第一次,见到秦湑的样子。
却像是隔着重重海浪,层层雪幕,纷扰杂乱的凡尘中,他倏忽地跃出,露在月华之下时,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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