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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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枝闹-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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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袖一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终付与断井颓垣。

 

作者有话要说:人需要压迫,于是我爆发了。
姑娘们,尽情地冒泡鞭挞我吧~
于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46

46、【四四】 人各有痴 。。。 
 
 

妖姑的牛车里存着当季能找到的所有花,黄的迎春、紫的辛夷、红的杏、白的李……都是水嫩的;似大团明丽的烟霞。
我不喜戴花;可我喜欢看它们。
我的心口也有一朵花,朱砂色的双生花。
妖姑说:“我赶着牛车一路走;车里的花换过一季又一季,春过了是冬,冬过了又到春,日子像是没有头。我一直在走,车里的花总那么新鲜;可走着走着,我的人就老了。”
“老了;这么容易就老了……”
她叹一会儿;又笑。我随着她笑。
我想,一个人走多少路,嗅多少花,大约也是有定数的。把当走的路走了,当嗅的花摘了,人这一生也就完了。
所以,慢慢走,何必着急。

“铃,铃——”
雨停。老黄牛摇着驼铃,铃声是瓦蓝色。它们把一个潮湿的夜揉成碎小的步子,抛在泥水里。
建康城的街两旁纷纷亮起了灯,随处可见昏黄的灯晕。
老黄牛“哞哞”叫了两声。
灯影儿晃了晃,爆一个花,又定住了。
刘义隆和刘义真等在前面。印象中,他们似乎是头一回站在一起。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长。那般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妖姑道:“这样漂亮的少年人,挑一个就好,何必再走?”
“一定要走的。”我轻抚小腹。
他们是很好,可都不是他。

妖姑迸一个了然的笑,“倘若,你再没有机会见到孩子的父亲?”
“我会找他。”
“找不到呢?”
“继续找。”
“找到何时?”
“找到——我死了。”
妖姑叹,“何必痴迷!”
我摇头,“人各有痴。”
妖姑大笑,“人各有痴,好一个人各有痴……我痴棋痴,棋痴痴棋……”

她话峰一转,“你可知,棋痴在做和尚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等我答。
她拣了一枝迎春插在头上,“是做道士的。”
我默。

“你可知,在做道士之前,他是做什么的?”
又不等我答。
她拣了一枝辛夷插在头上,“是我的未婚夫。”
我再默。

“你可知,为何他做了道士又做和尚?”
仍是不等我答。
她拣了一枝杏花插在头上,“因为和尚和道士都不用娶亲。”
我一默到底。

她索性把所有的花都挑出一枝来,黄的紫的红的白的,插满了头。
“好看吗?”她问。
“好看。”
她又“咯咯”笑,“他也夸过好看。后来我便时常备着四季的花,备着备着,就成了习惯。”
我不敢望她的眼睛。
可我知道,里头有泪。
*******************************
我又回到建康宫。
刘义符的病已经好了,是被棋痴和尚治好的。
宋武帝刘裕这一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可那些再怎么光辉,都已化作沉甸甸的家国担子,压在他的后世子孙头上,并不见得多好。唯独结交了棋痴和尚这件事,绝对值得骄傲和庆幸。
刘义隆自幼从棋痴习武,成就了赫赫名将。刘义符更是托赖棋痴,挽回一条性命。
棋痴和尚已经走了,妖姑又寻了个空。她大概会继续找,大概不会,我没有精力去顾及。
我在等,等待刘义符的宣判,他毕竟还是一个皇帝。

太极西堂,正是上次举办南北两朝盛宴的地方。
刘义符与司马茂英端坐上首,再往下是爹爹、谢晦、傅亮和刘义隆。
我与刘义真到底是被赐了座,就在大殿当中。自入了建康宫,他便一直握着我的手。这般的笃定,最能够感染人。
我一点也不怕。
刘义符道:“淑妃未死?”
刘义真道:“未死。”
“可是庐陵王相救?”
“是。”
“淑妃腹中胎儿,也是庐陵王的?”
“是。”
“当真是?”
“当真是。”

爹爹一声恸喝:“你这般放/荡/女,简直是把门风丧尽!做出这番苟且之事,你怎的还有脸面存活于世?”
刘义符轻哼一声,“这里是太极殿,议的是国事,徐司空的家事,还是另议的好。”他把目光投向我,那眼波竟又是初次见面时的纯澈了,“淑妃,你可有话要说?”
刘义真捏了捏我的手。
我答:“无话。”
刘义真抢道:“罪臣有话。”
刘义符似叹了口气,“讲罢。”

刘义真起身,朝刘义符跪下道:“我朝徐淑妃死于徽音殿大火,死讯亦昭告了天下,任是怎般的前尘种种,俱已成灰。眼下再无徐淑妃,只一名平凡女子,唤作徐红枝。罪臣以为,爱本无错,错在相识太晚,未得相逢未嫁时。孕本无错,发乎于情,更足以媲美万物造化之神奇。错只在罪臣一人。罪臣刘义真,疏远发妻而移情别恋,是为不忠。思慕兄长之妾室,是为不义。年十八而无所出,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全然不配冠以刘姓,享有爵位。还请圣上佐以律例,权衡刑罚。无论如何,罪臣甘愿受领,死而无憾。”

这一番话下来,刘义符面色煞白。
他与刘义真素来交好,可方才那一番话,明里通情达理,暗里却是蕴着刺痛和逼迫。
徽音殿的火,不单烧死了一个徐淑妃,也烧死了一个谢淑媛。刘义符更是因此丧失神智,不人不鬼好几个月。刘义真一提,他岂能不动容?
刘义真道自己不义之时,称的是兄长,道自己年十八而无所出,更是在以情相逼——若是我死,他必当绝后。
因为心已付琴亦断,无可挽回。

刘义符长久不语。
司马茂英道:“此事若传出去,必当损我皇家颜面。皇上还请三思之后,再行定夺。”
刘义符长舒一口气,“此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期间,刘义真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给我以力量支撑。然我不期然望见他的后背,却见那么厚的袍子,都已被他的汗水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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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是建康宫里最干净的一间牢房,有桌有椅,褥子也不很脏。我等了几日,心态倒还不坏。只是每每念及刘义真所做牺牲,心里便隐有不安。
他说要送我,却没料是这般的送法,代价实在太大了些。
我欠他的,今生还不完,怕是来生也还不完了。

我住的牢房是单间,与旁的牢房隔有一段距离。闲极无聊时,便听听犯人间的谈话,虽听不大清,配以推想,倒也能猜个大概。
这帮人虽沦为了阶下囚,然关在天牢的,大都也非泛泛之辈,论及政治机要,针砭时弊起来,往往比朝堂上的官员们有见地得多。
那日,忽就有人提起拓跋焘。
心上一惊,腹中的小家伙也顺势踹了我一脚,叫我好气又好笑。我伸手,隔着肚皮拍了拍他,“鬼精!”
一边侧耳,仔细搜刮讯息,才知拓跋焘昨年十一月已经登基为帝了。
他刚自南朝回去,便遭逢了拓跋嗣的薨逝。
我因一心爱他,便总把他看得那么高,却差点忘了他也才十七岁。如今他再无一个亲人,只剩下我和宝宝。
我忽就觉得心里开始乱了,乱透了。

正此时,却听有人唤了我一声“催影姐姐”。
——是袁齐妫。
不想第一个来探访的,却是她。
想来也是,人赢了之后,本身并不会有多快活。最快活是在输了的对手面前,把对手踩在脚下。她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不来见我一次,实在对不起那么昂贵的赌注。
我缩在榻上,懒懒道:“王妃此番探望,真是叫人惶恐,我已不是淑妃,哪还承受得起你一声姐姐。”
她的脸上仍是挂出一副无害笑颜,“姐姐这个称呼,岂是说不叫就不叫的。何况我家英娥能顺利出世,催影姐姐算是一大功臣。”
我赔笑,“确是一大功臣,但终究比不过王妃劳苦功高。”

她也不恼,自己拉了椅子坐下,姿态那般的高贵安和,倒与这牢房格格不入。
“你不问我今日为何来?”
“你自然会说,我又何必问。”
她展一个笑,“你同你娘几乎一个样。我娘那般的草包脾性,斗得过她才怪。”
“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才是嫡女。”
“催影姐姐自然是徐家嫡女。”她又开始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不耐,“你不觉得很没意思?”
“女子间勾心斗角,本就没什么意思。”
“那又何必?”
她笑得愈发甜美,“你问何必?何必?呵,没有意思,总好过没有命。你,欠过我一条命。”
她竟用最温暖的声音说出这般刺耳的话,叫我觉得一阵发寒。然她的话还在继续,温言软语,却闪着最锋利的针芒:

“徐催影呵徐催影,你本来哪至于落到这般,你本有个弟弟,你们一卵同胞,何其亲密。谁叫你的爹爹带回一个女人,那女人顶着大肚子,嫁过来时,所有宾客脸上都挂着嘲笑。你爹爹也不恼,他戴了绿帽子,却还对那女人死心塌地。多么悲哀的男人,狗一样摇尾乞怜,却换不到一星半点的垂帘。可他是你的爹爹呀,他就是这般没有骨气,那女人临盆,他竟会为此喝得酩酊大醉,发起了酒疯。于是,你的胞弟就这么死了,被一个醉酒的爹爹,失手摔死了。那么小的一团,还在襁褓里,就像是睡过去了,那么小。徐催影呵,你说,你要不要恨那个女人的孩子?你说,她是不是欠你一条命?”

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
她望着我,目光恻恻,“好在那条命,徐三已经还了。”
徐三已经还了——于是,便有了及笄那日的惨事么?那个女孩子又何其无辜?她的血,难道不是鲜红?
罢了,罢了。
我叹,“你既知生命可贵,又何必用孩子来做赌注?”
“我为何不赌?我若不赌,她也只会是个不得宠的孩子,生下来只会承受更大苦痛,还不如不要出生。”
“她毕竟是长女。”
“长女?以后刘义隆会有很多女人,她们会生很多孩子,他又怎么宠得过来?”
“你既早就知道这样……”
“不错,我早就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卫子夫的下场,知道本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单争过来难,守住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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