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漫天飞舞的桃花一样。
“香儿站在那里就好,待夫君来为你画一幅画。”
女子掩唇而笑,乖乖立在树下,伸手取了一朵开得最艳的桃花道:“那,夫君一定要把香儿画得漂亮些——比这花还要漂亮。”
“好,夫君什么都听香儿的。”
陈玄心中一颤,脑中仿佛飞快地闪过了什么片段,又好像没有。他只觉得这场梦境竟是不可想象的真实——白色的雪,粉色的桃花——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香……儿……”
他痴痴轻唤出口,却发现满世界的桃花瞬间凋零,白衣女子颓然倒在地上,身上覆盖着的却不是花瓣,而是——血。
“香儿……香儿!”
男子抱着爱人仰天而泣,陈玄忽然感到胸中不可抑制的哀伤,抬手抚了抚脸颊,竟也有泪水滑过。
一幅丹青飘落至脚边,他想拾起来看,可是指尖刚触碰到那绢纸,梦里的一切忽然就消失了。
他也在那一个片刻醒转回现实。
“阿芝?”
房里空无一人,窗外的桃树不知被谁砍去,只余下一截树桩孤零零地杵在院中,分外的不协调。陈玄心中莫名哀恸起来,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才发现睡着的时候,自己手里一直攥着那幅画。
他定了定心神,再度展开绢纸——
还是那样的白衣,还是那样的桃花。
画中女子,撑伞而笑。
那眼那唇那笑都着实诡异,好似眨眼间就会跳出绢纸,活生生现在他的面前。陈玄一声低呼,连忙将画甩到一边不再看它。他窝在被褥里想了一会儿仍觉得不放心,索性下了床点燃蜡烛,提起画卷就要将它毁去。
“香……儿……”
耳畔幽幽不知传来谁的声音,陈玄颈后一凉,转身却不防带倒了案上的蜡烛,他慌忙俯身扑灭火苗,抬头却见一片白色的裙角荡在眼前,像是鬼魅的影子般突如其来,又挥之不去。
白衣女子夺了陈玄手里的画,也不说话,就只是含着笑意盯着他看。陈玄顿觉背后寒意全都透到了骨子里去,连着惊呼了好几声“阿芝”,却依旧不见得屋外有人前来。
“妖!”陈玄本能地抓了案上的纸笔就朝她扔去,但那女子仿若就是一团无形的云雾般,什么东西都透过了她的身子径直落在地上,根本伤不了她半分。
“嘻,为什么?”她不怒反笑,朝着陈玄走近一步,“我偏说我是仙,画里的仙。”
“阿芝!阿芝!”
陈玄死命地敲着房门,希望那呆头呆脑的姑娘能听到,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蹲□来看着他,委屈道:“阿玄,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上辈子孟婆汤喝多了?”
她伸了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却意识到自己已无形体,不由又收了回来,低头叹道:“原来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惜我如今只剩下灵识,需要在桃树里再呆千年才能修回形体……外面那棵被那可恶的丫头叫人砍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出来见你……阿玄……”
“你你,别过来!”陈玄恐惧至极,只觉一股血气倏然涌上胸口,低头便咳出了一大口鲜血。白衣女子见状一惊,连连摆手道:“不过去我不过去就是了!你身体不好千万别生气……顶多我不恼你了,你要是看不惯我这样子,我换一副脸面就是……”
白衣说着就要施法,陈玄则紧闭起双眼不去看她,一只手仍敲着背后的房门,终于把最后的一点气力也耗尽了,他只觉眼前一黑,歪了脑袋就倒了下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瞬,他听见远远阿芝唤着“公子”跑来,顿觉自己被那个傻姑娘照顾了五六年,竟从没发现她的声音有此刻这么好听过——是这么,让人依赖。
“公子!”
阿芝推门而入,白衣顿时化作一团水气,消弭不见。
、【三】
陈玄醒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阿芝。
她哭得泪人也似,攥着他的袖口止不住的落泪:“公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房间了……”
陈玄握了握她的手,盯着她的额头道:“你刚才是到厨房……去做……那什么糕……去了?”
“是桃花糕。”阿芝转身端来一盘四不像的面团,红着脸捧到陈玄面前,“我怕公子醒来后肚子饿,就去厨房做糕点去了……可谁知道……”
她说着说着又掉下一大颗泪珠,险些握不住盘子,陈玄连忙用手帮她擦泪,阿芝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公子怎么知道我去厨房了?”
“傻丫头,这里有面粉呐!”
陈玄朝她额头上一刮,又摊开手指给她看,阿芝破涕为笑,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看向了手里的盘子——可是她看着看着,又发觉那些糕点的模样似乎比她还要难看,临时改了主意,将盘子收了回来。
“阿芝真没用,怎么做都没李大娘做的好看,公子你还是别吃了,等阿芝做熟练了再给公子送……”
阿芝垂着脑袋还没说完,陈玄已然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乐道:“好吃就够了,管它什么样子呢……阿芝,谢谢。”
“啊不,不用……”阿芝抬手捂住滚烫的脸,忙找了个借口岔开话题,“公,公子啊……院子里那棵桃树……是阿芝的主意……公子不会怪阿芝吧……”
陈玄顿了顿,看向雕花窗外——这回竟是连树桩都没了。
“阿芝早就觉得那桃花有古怪,府里的酴醾都谢了,偏它还开得旺。”阿芝将后牙咬了又咬,狠狠道,“公子昏迷的时候阿芝向老爷提了,他和夫人也觉得蹊跷,就请来临安城里几个有名的道士作法驱邪,顺道将那邪物砍了——结果不出三日,公子果真醒来了。”
陈玄忽然想起那诡谲的梦境,一时竟不知心头是喜是悲,只摇头道:“我不怪你……那东西,砍了也好。还有那画儿,也该……”
他四下去找那幅丹青,却惊见得窗前一片白影浮动,片刻就幻化出了梦里那女子的模样。陈玄蓦地直起身子,看见白衣女子满眼哀凉,手里捧着的,正是自己寻找的画卷。
毫无血色的双唇翕动,女子的声音如魍魉般传入耳鼓:
“阿玄……你竟连我也想杀……”
陈玄睁大了眼睛,阿芝惊了一惊,正欲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床上的人却猛地将她往怀里一带,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弹,口里喃喃道:“呆在我身边……别回头……”
白衣看着相偎的两个人影微微一怔,捂着额头一声哀鸣,转眼就飘到了床前:“阿玄!你爱她!你竟然爱上了别人!我为了你连形体都没了……你居然,居然爱上了别人!”
陈玄不知如何回答,明明应该对这个女子毫无印象的,听着她的哭喊却隐隐心疼,似乎此刻真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来。怀里的阿芝微微颤抖,陈玄倏然清醒,电光火石间将二十多年里的生活想了个遍,发觉自己除了那个诡异的梦境外实在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也就理所应当地将怀里的人拥得又紧了几分。
“阿玄,我不相信!你只是不记得我了对不对?如果你还记得我,你一定不会爱上她的……对不对……”
白衣的眼泪垂下,落在地上幻化出一朵朵血红的桃花,转眼又消散不见。陈玄蓦然心软,却又摇着头道:“我是人……就算我记得你,我也是人。而你……不是。”
“哈,阿玄,以前的我也不是,怎么那时你就没嫌我?”白衣哀凉一笑,一双桃花眼垂下,竟是盯紧了他怀里的阿芝,“不过也没关系,待我变成人便是……阿玄,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是像她这样?”
女子伸手向前,一股白色的雾气便从她的指尖涌出,直直要向着阿芝的天灵盖飘去。陈玄连忙侧过身用背挡住,怒喝道:“妖女!你休想——来人!快来人!”
白衣身形一顿,眼里半是震惊半是哀恸,又恐暴露了行迹,只得咬着唇悻悻隐去。陈玄看着她身影消散,忽如失了支撑的骨,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阿芝本在他怀里,此时还没来得及脱身就被他压住,一张小脸已经胀得通红,连忙推着他的胳膊让他起来。
陈玄却俨然没意识到这尴尬的姿势,仍旧紧紧抱着阿芝,但脑子里想的竟然全都是那白衣女子挥之不去的身影。
如果梦境里真的是他的故事,他岂不就是那执笔的桃衣公子?既然不是这辈子发生的事,莫非是上辈子?白衣说她为了他只剩灵识,这到底又是什么一回事情?
还有那画——他又与那画有何关联?
许多片段在脑子里闪过,陈玄却不知道怎样将它们串联起来。在他想来,自己不过是很偶然地得了一幅绘了女子的丹青,如何会引来那么多的故事……
房外人声骚动,有家丁耐不住性子推门而入,一声巨响霎时让陈玄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诧异地看着阿芝咬着下唇一副想死的神情,顿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起身扭头看向了门口——
“没没没,公子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婢子小厮们捂着眼睛作鸟兽散,心里却想着他们家公子别看身体差了些,这方面倒是一点也不落下——敢情病公子也不是全病的啊!
外头的人窃笑,里面的人却真想找块砖头撞了。阿芝狠狠将陈玄一推,起身就往外头奔去,不想偏有人扼住了她的腕子不让她走,她哭哭啼啼急得直跺脚,连连求饶道:“公子求求你就别捉弄阿芝了……等下老爷夫人知道了,还不得扒了阿芝的皮?阿芝还年轻,阿芝还不想死呐……”
“你说过的,不离开这间屋子!”陈玄满脑子想的都是白衣说过的话,他要保护阿芝,哪里知道有些事情越解释就越是糊涂,“总之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半步都别离开!”
“可是……可是……”阿芝回身看他,垂头喃喃道,“可是公子你下个月也许就要和陶家小姐成亲了……”
“恩?”陈玄愣了愣神,半晌才道,“这跟成亲有什么关系?”
阿芝气得话都说不出话来,甩开他的手想哭,却发现连泪水都哭不出来了,只能咬牙恨道:“我阿芝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什么,这辈子才来还的!”
陈玄听她提起上辈子的话儿,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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