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色又是一声恸呼,飞身扑倒陆吟与艾山的身边,手指颤抖着冰冷。
就连艾山也愣了。拼尽身上的气力,望眼前那清雅如莲的男子,“莲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舍身救我?!”
陆吟忍住口中的一口鲜血,拼力微笑,“你是秘色在意的人啊……尽管你们回鹘人曾经是我不共戴天的愁人,但是如果你死了,秘色也会伤心而死啊……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死的话,那么,让我替你,你留下来陪着秘色,让她幸福……”言罢,那朵清雅的微笑还绽放在陆吟的嘴角,可是陆吟的身子却重重一沉,再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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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从洞室天然形成的天井向上望去,恰好可见一片晨空。透明澄澈,宛若神秘的秘色瓷,那是至美至清的天青绝色啊!
就仿佛,一个人最为澄澈真挚的心。
就仿佛,一个人的化名——天青绝色,陆姓冠之。
就仿佛,一支绝美的荷叶杯,“在君塘上种,埋没任春风”……
洞室之外,忽有清冽的晨风吹来,瓣瓣飞花,曼舞轻旋。宛若串串笛声,追着莲瓣,幽幽而来……
漫天花雨,笛音清流,清雅的花瓣纷纷垂落在人们的头顶、衣襟,却转瞬又随着清风飞去,只留下身后,人们怅惘留恋的视线追随……
六 黠戛斯 20、生死之间【还有一更】
“姐姐!秘色姐姐!”洞室之外,忽然传来清亮的呼唤声。随着那声音,一个红衣的身影蓦然冲入了秘色空茫的视野。
是瑜闾笃姑!
瑜闾笃姑终于望见了秘色,却又被下一秒望见的一切,而惊愣在当场!
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生死不明地躺卧在秘色的眼前。
尤其——尤其……瑜闾笃姑不由得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控制着自己没有当场痛哭失声!
瑜闾笃姑冲向前去,从随身的兜囊中掏出药粉,一半递给秘色,一半自己颤抖着手亲自给陆吟包扎起来。
秘色也顾不得心碎,赶忙接过瑜闾笃姑递过来的药粉,给艾山包扎着。
时间一点一滴从沙漏中落下,周围的人们一片寂静无声,所有的焦点都凝注在艾山和陆吟的身上。
艾山还好,包扎之后,他尽管已经陷入了昏迷,却依然本能地握住秘色的手,仿佛想安慰她;仿佛想告诉她,自己没事。
可是陆吟……陆吟却无半点的反应,甚至——甚至身子都已经渐渐地冷了下去,就连心跳都已经暧昧不清了……
瑜闾笃姑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痛哭失声,“陆吟,陆吟,你醒醒,你要醒来啊!秘色姐姐,我是不是来晚了啊?我如果早来一些,是不是就来得及替陆吟挡过这一剑,是不是陆吟就不会受这样的伤啊!”
秘色早已经泪如雨下。陆吟是为了自己啊……虽然他救的是艾山,可是他心里为了的是自己啊……他已经看出,自己藏在心里的人是艾山了啊,所以他宁愿抛却他的性命,去救艾山这个敌人、对手,只为了不让自己伤心……
可是,可是陆吟飞身扑上来的一瞬间,他的心里,该充满着何样的悲伤与绝望啊!
他爱着的人,心里却想着别人;而他却还要以自己的性命,却挽救那个人……
秘色重重地摇头,她无法对瑜闾笃姑明言,无颜说出这一切的事实……
米馨儿她,都一心想着如果能够早来一步,便有可能以自己的性命却换陆吟的安全……在米馨儿的面前,自己该有多么的不堪,多么的罪孽深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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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闾笃姑忽地扬起头来,望向被层层刀剑架住的莫伦思,她星星一般闪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凛冽的光,“剑刺陆吟的人,就是他,对不对?!”
答案已经就在那里,所以瑜闾笃姑的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回答。
瑜闾笃姑再一次重重地抽泣,身体与脑海中已经痛成了一片。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明明在秘色姐姐入宫前的夜晚,自己已经接到了天神的指示,梦到了陆吟,梦到了一片血红的迷雾将陆吟最终吞没……那么,那晚陆吟偷偷来找自己,让自己求哥哥发兵之时,自己便该留住陆吟!至少,也应该将那个梦合盘托出,提醒陆吟小心的啊……
自己好笨,好笨啊!对后宫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更完全没有力量帮得上忙,所以只能听凭秘色姐姐与陆吟孤身涉险……后宫中所有发生的一切,还是那个夜晚,偷偷从后宫中遁出的陆吟一一告知。
原来,秘色姐姐是设法入宫为奴,以救陆吟。
却又原来,陆吟的自愿入宫,又是为了早已沦入后宫的回鹘的惕隐艾山。
只是,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其实那回鹘的惕隐艾山竟然早已经私下里与黠戛斯的达干大人达成了默契……
他们三个人,秘色姐姐入宫是为了陆吟;陆吟入宫是为了艾山;艾山拼命布局想要逃出黠戛斯却又是为了早点见到秘色姐姐……他们三个都在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拼却性命,只求能让对方快乐,全然不去计较自己的得失……这种爱坦荡无私,这种爱感人至深!
而自己,而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就连赶来都晚了一步,就算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陆吟,都失去了机会!
瑜闾笃姑心下忽地升起冰冷的愤恨,她将陆吟缓缓放在地上,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刀剑丛中的莫伦思,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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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闾笃姑红色的身形,站在刀剑的寒光围成的人丛之外。
刀剑丛中,同样一身红衣的莫伦思,眼角带笑,神色从容。
莫伦思的神情让瑜闾笃姑微微惊讶。如果不去看那刀剑所指的方向,单纯去看自己与莫伦思面上的表情,会让人以为,那个正在死亡边缘的囚徒是自己,而面带微笑的莫伦思才似乎该是那个胜利者。
瑜闾笃姑不觉微微闭上双眸,继而睁开眼睛,凝眸望向莫伦思,“你来错了这个世界。其实你本不该来的。如果来,也该用另外的一个身子来,可是你却找错了人家。”
瑜闾笃姑莫名其妙的话,让周遭的黑衣人都不觉瞥向她。可是瑜闾笃姑却丝毫不为所动,就仿佛这个天地之间只有她与莫伦思两个人的对话,其他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瑜闾笃姑的话,却让莫伦思面上的笑容渐渐隐退,碧色的眸子里,泛起深沉的光。
瑜闾笃姑又说,“这段生命本来就不是你自己的,奈何你还不走?如今既伤了他人,又伤了你自己的心,这又是何苦?”
奇异地,莫伦思的面上竟然显出痛楚之色,似是重重挣扎,又似是躬身自省。
瑜闾笃姑幽幽叹了口气,“你走吧。回到最初的地方。重新去寻找你本该去的方向。重新开始,重新活过。”
莫伦思脸上忽地宁静,一抹淡淡的光辉从眸子里点点升起。
可是,他又扬眸望向艾山的方向,碧色的眸子里笼起灰色的雾霭,“可是,他……我舍不下他!”
瑜闾笃姑摇头,“你错了。他从来不属于你,未来也永远都不会。他的心是充满了翠色的,却根本不是你眸子的颜色。你只是会错了意。你走吧,如果现在走得及时,说不定还来得及跟他在未来再有一次相遇。如果你现在还不走,那么恐怕你们将永远错过,再无交集。”
莫伦思的面上忽然恍若梦境,一抹淡淡的微笑,带着绯红的颜色柔柔升起,“你说的,是真的?”
瑜闾笃姑轻轻点头。
莫伦思一笑轻轻,眼角那朵黥面的妖娆花朵竟然奇异地褪去了殷红的颜色,而似乎看起来就像一朵晨雾中微微绽开的素色雏菊,“好,我走了。”
用刀剑架住莫伦思的黑衣人们,心下都是一阵子迷惘。莫伦思说要走,他要去哪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刀剑的层层看押,难道他还能生出翅膀飞出着包围圈不成?!
于是,黑衣人们都下意识将刀剑向前又递进了几分,唯恐这莫伦思又将使出什么花招来。
莫伦思淡淡一笑,碧色的眸子再次望向艾山的方向,眼波荡漾如春水微澜,青翠潋滟。
趁着,黑衣人们都本能地随着他的眼神,同样瞥向艾山的方向之时,莫伦思猛然向前紧走两步,将自己柔软的咽喉朝向那寒光凛凛的剑尖——直直、撞去!
呲——一股血流,如山间突然迸射而起的泉水,漾着殷红的颜色,飞向半空!那碧色的眸子,潋滟着雏菊一般纯净透明的笑,凝望住那黑衣的身影,无限柔情。
“艾山……我……等你……”
“希望,下一次,我们不要走错……”
“希望到那时,你还是你,我却不再是我……”
“我们能站在阳光下,坦然地,相对而笑……”
“那该是,多么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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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闾笃姑呆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莫伦思,方才还从容而笑的邪佞男子,忽地眨眼之间便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首。
刚刚,究竟发生过什么?自己,究竟对他说过些什么?
为什么,记忆中只是空茫的一片,重新清醒的刹那,一切都已经成了无可挽回的定局!
忽地,秘色忽然惊喜地喊了一声,“米馨儿,快来!我觉得,我觉得刚刚,陆吟好像是动了一下!”
瑜闾笃姑再也没有心思去考量刚刚的事情,她回身飞奔向陆吟,捧起陆吟的手腕去寻找他的脉搏,又将耳朵轻轻贴在陆吟的胸膛去寻找他的心跳!
果然!——虽然微弱,虽然几乎无法感知,但是如果你足够耐心,甚至能够屏得住自己的呼吸,压抑得住自己的心跳,排除一切杂声去仔细地寻找——你会隐隐听到他胸膛中微弱的咚咚之声,指腹下会传来轻缓的点滴轻跳!
瑜闾笃姑的泪如雨下,她拉住秘色的手,压低了嗓音,轻轻、轻轻地说,“秘色姐姐,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找回他了,我终于能为他做一点事了……”
六 黠戛斯 21、诡笑嫣然【鲜花百朵加更已毕】
“艾山!艾山在哪里?”洞室外面又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
一闻此声,秘色和瑜闾笃姑几乎同时变色!
瑜闾笃姑甚至来不及擦干自己的泪,连忙一把抓住秘色的手腕,声音中带着愧色与哀求,“秘色姐姐……对不起!不是我要带她来的!是她自己跟来的!我本以为已经刚刚已经把她甩开了,没想到她还是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