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我抵达京师,身无分文,且之前我经常于京师大街小巷玩耍,知晓我为翰林府小姐的人大有人在,为了避免被发现,我自是好好乔装打扮一番了。这不,穿着褴褛衣衫、蓬头垢面,俨然一个活生生的小乞儿。
这几日我跟着乞讨队伍奔至各大酒楼、客栈,以求得些许食物果腹,顺便探听一些消息。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三个地方,酒肆、客栈、妓院。
之前我去了成羌府邸外围,门卫森严,加之连待了三天,却连半个成羌的影子都未看到。于是,便辗转酒楼、客栈等地,希望能探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今日正好到了这百味居里。人还未上二楼,便听到那两人的高谈阔论,于是顺势伏下,听到两人谈论成羌。我自是欣喜万分,好容易得知了成羌的消息。听着听着竟忘了自个在楼梯上,且连两人吃完饭准备下楼都未瞧见,眼见人近了,自己竟做贼心虚,脚底一滑,于是便到了楼下。
迷糊中,似乎有人过来拉我,老板的声音突兀响起:“阿才,死了没有?若是死了,就报于义庄,让他们派人来收尸,真个是晦气。”
有人掐了掐我人中,我疼得痛呼出声。
“没死,人没死,老板,还活着哪。”一人兴奋道。
我睁开迷离的双眼,一个熟悉的面孔闯入视线,方才,是方才,是经常给我和兰莜讲鬼故事的方才。他面黄肌瘦,很是憔悴。我想说话,想问他好多问题,比如爹爹娘亲到底怎么了?兰莜现在在哪?奶娘她好不
好?很多很多,可不知为何,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板忒不耐烦道:“活着又怎样,就这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样子,估摸过几天就得给收尸。阿才,赶快将人扔到外面去,省得影响咱做生意。”他对旁边看热闹的人们道:“大伙都散了,散了啊,没什么好看的。”
刚才高谈阔论的眯眼男人道:“我说汪老板,这人八成是饿成这样的,既然在你酒楼出的事,何不摆上一桌,也显摆一下你百味居老板的善心不是?”
“哼!”那汪老板一声鼻响,“也不知是谁把人撞下来的,竟想赖给我百味居,也不怕众人耻笑!”
“哟,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伙的眼睛是雪亮的,明明是你家酒楼楼梯上有水,太过湿滑,这才把人摔下来的。今个是这小乞儿,明个可就是旁边的众位了。”眯眼男人一眼一板地说道,一脸的奸诈笑意。他旁边的至交好友忠厚汉子也连连附和,两人一搭一唱,甚为默契,直弄得酒楼老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周围众人更是起哄连连,惟恐天下不乱。
酒楼老板被弄得尴尬,松口道:“阿才,将人抬到后巷去,顺便给扔两个馒头。记着,只是两个,要是给多了,你就不用回来了。”他转身又对眯眼男人说:“蔡兄弟,这次算哥哥给你面子,下次可就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了。以后要是去了你那两亩三分地,你可要手下留情,别让哥哥我输的血本无归啊。”
眯眼男人拱手道:“自然,自然。”
百味居后巷。
三个污水桶凌乱地摆放,汤泽倾洒出来,蝇虫遍地都是,瓮声震耳,酸臭的味道从那里飘了过来,特别恶心难闻。
方才扶着我靠在一堵墙上,他并未认出我,只是上下打量我一番,将两块馒头放在我胸前,便准备离开。
我缓了半响,总算觉得脑袋不晕了,便急忙出声,我叫他:“方才。”
方才怔了一下,停住脚步,他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又从胸口掏出两个馒头,道:“就只有这两个了,你吃了后赶紧离开,小心被老板发现。”
我坐直身子道:“方才,你不认识我了么?”方才一愣,仔细打量我一番,眼里依旧迷惘,道:“小兄弟,你认错人了。”我将头发拨至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黑乎乎的脸,急切道:“方才,我是昕月,翰林府的林昕月。”
方才眼眸一亮,道:“翰林府?”
“是。”
“小姐?”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仔细瞧了一瞧。忽地,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小姐,真的是你,你没死!”
我感慨万千,想起三月之前的死里逃生。我问他:“方才,翰林府真
如外边传言,被烧为灰烬了么?既然你逃了出来,那爹爹、娘亲、兰莜他们到底怎样了?你们到底在不在一起?”方才听到这眼泪掉得更凶,他抽噎着,道:“我、我不知道。”我一下怔住,原以为找到了方才,便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家人的消息,可他竟什么也不知晓。
方才脸上似有疼惜,道:“小、小姐,我不敢告诉你,你要是无事,跟我去一个地方。”他在说地方两个字时,眸里闪过一丝伤痛,让我隐隐感觉不安。
京郊棱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大约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
正值黄昏,日头收起,男人们扛着锄头,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村子上空,炊烟袅袅,狗吠鸡鸣声此起彼伏,几个年龄大约在六岁到十岁之间的孩子围着村中央的百年大槐树嬉闹,笑声肆无忌惮飘过天空,其中最小一个被另外几个追着跑,只听后面那几个孩子道:“汪小涵,愿赌服输,赖皮的是小狗,还不赶快停下。”
那个叫汪小涵的孩子飞快朝后面吐了吐舌头,道:“就不停下,你们四个欺负我一个,我才没那么傻。”
他边说边往前跑,脚下更快了,也不看前头。“哎呦!”汪小涵一下撞上了一个人,因太快,整个人朝后摔去,眼看就要摔成四仰八叉,一只大手将他拉住,稳稳扶住他的身形,道:“小涵,又跟伙伴们打架了?”
汪小涵一脸兴奋,道:“方才哥哥,你回来啦。”
方才宠溺地捏了捏汪小涵粉嫩的脸蛋,道:“看你灰头土脸的,一会你娘亲该要数落你了。”汪小涵白了方才一眼,道:“你不说谁又会知道。”他连连摇晃方才胳膊,赖皮道:“方才哥哥最好了,才舍不得让娘亲骂我。”方才哭笑不得,刮了刮汪小涵鼻头,笑道:“你呀!”
汪小涵突然从方才后面伸出脑袋,道:“这位姐姐,你是谁啊?”
方才道:“小涵,赶快去告诉你娘,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汪小涵嗯了一声,一阵小跑,便消失在拐角尽头,旁边那几个刚赶上来的小孩做着鬼脸道:“汪小涵,赖皮鬼!”
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了很多,比如年幼时跟街头小孩子玩躲迷藏,又比如玩石头、剪子、布这样的小把戏,再比如欺负那些欺善怕恶的坏蛋。
这几日,我总会做同一个梦,梦里,娘亲和爹爹在我背后追着我跑,他们怕我摔着了,一直在喊:昕月,慢点,慢点。不知不觉,喉咙有些哽咽。
方才看沉默半天,道:“小姐,我们走吧。”
低矮颓败的土墙,一扇用木棍合成的栅门,栅门中间横断着,几根木棍耷拉在一旁。沿着栅门直到院子中央,一个穿着粗布麻
衣的女子正在井边打水,她挽着袖子,露出白皙的半截胳膊,双手拎住麻绳,一下一下得往上提,很是吃力。
那个背影是如此熟悉,我的心似乎都揪在了一块,一把推开了栅门。
女子似是听到了响动,轻声道:“阿才,你回来了。”说完她转身过来。
黄昏的阳光倾洒在她身上,似是度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凉风徐来,吹乱了她的鬓角,一方白色纱巾挡住了她的容颜。
女子手里的木桶突然掉落,水汩汩淌出,洒满一地,她整个人似是痴了,傻了。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惊呼一声,她手捂住嘴巴,一个转身便跑进了旁边的屋子,只听得“咔嚓”一声,她将房门从里面锁上。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兰莜为什么会突然避开昕月呢?
猜猜猜————我猜猜猜!^_^
、第十八章 青楼名妓
京师,春满楼。
大堂中央,尽是浓妆艳抹、腰如枝柳的美貌女子,她们摇着手绢,轻扭纤腰,对着来往的客人勾魂一笑,媚态尽显,很多男人都被那一双双媚眼勾引的不知身在何处,忘掉烦忧,有的甚至直接对着相中的女子上下其手,惹得人娇笑连连,到处都淫靡荒唐。
听着那些淫词艳曲,以及女子的娇喘声,我觉得非常尴尬,脸倏地红了,火辣辣的。若不是为了寻那成羌,我此刻定然甩袖出去。
春满楼不愧被称为京师最厉害的销金窟,总体格局三层,且一层比一层高贵、雅致。若说第一层是为普通的富贵子弟准备,那第二层就是专门为官家弟子准备的。至于第三层,则为那些集地位、身份、金钱为一体的上位人士准备的。这是之前我央阿才花了二两银子,从春满楼一个小姐身边的丫环那打听到的。而此刻,成羌就坐在第三层左侧最西的檀木桌边。他一身白色儒衫,手握一把折扇,若不是那一脸络腮胡子,倒是个翩翩佳公子。他不急不慢地喝着酒,这会,已然空了四五瓶花雕了。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无比愤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似是有什么咸腥沁入嘴里。
脑里浮现那日兰莜告诉我翰林府的情景,她打开房门,紧紧抱住了我,泪瞬间流进我的脖子,灼痛了我的肌肤。她悲恸道:“小姐,老爷、夫人——他们去了!”
似是什么猛然砸在我脑门上,一时间,我怔住了,什么也听不到了。我退后一步,躲开兰莜的怀抱,转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阿才不知所措,他拉住我道:“小姐,别伤心,人死不能复生,你一定要振作,老爷、夫人也一定不愿看到你如此颓废的样子。”阿才这句话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我愣愣地问兰莜:“你说,爹爹死了?”兰莜唯一露出的眼眸里充满担忧,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重重的。我继续道:“娘亲也没了?”她又点了点头。我停住,喉咙似是被哽住了,呼吸有些困难,我深吸一口气,道:“他们、他们是如何去的?”
兰莜泪如泉涌,道:“那日,我去查看东厢房失火原因,却看到大批御林军从正门涌进院子,各个面露肃杀。当时老爷夫人都在房内,东厢房大火冲天,烟雾缭绕,夫人扶着老爷往外逃,奈何火势太大,整个厢房已然被火吞没,不时有烧毁的重物从头顶掉落,本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