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和出家人都不打诳语,女帝在将清玉真人请入皇宫之前就已经暗中查探过他整个人,就连他祖宗十八代,女帝都查了一个遍。所以,女帝还真的不认为眼前的道士会说谎。
“既如此,我会派人查清真相,真人安心呆着这里便好。”
屏风后面的更漏发出滴答的声音,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话说。
他低着头,头发依旧被他整理得服帖又干净,双手放在膝上,他仿佛可以以这种姿势坐上一整天。女帝的耐性果然没得和这种清心寡欲的道士比,在阵风吹刮,窗外飘起第一场雪时,女帝终于开口。
“朕要成仙。”
她说的是要,而非是想。
“时机未到。”听到这句话,道士岿然不动,又用了四个玄乎的字送给女帝。
女帝真的有一股冲动,还是将城门口的二麻子虏回皇宫吧,二麻子一定比这道士靠谱。
“那你能帮朕什么?”她语气中忍不住有些怒火了,从她来到司天台到现在,过了已然有半个时辰,而他们之间不过几句话,还是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的那写话语。
“等。”
女帝气极,拂袖推门,踏雪而去。
道士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女帝推门后没有关门,大风冷冽,他穿得薄,冷风从衣袖中灌入,他却丝毫不觉得冷。他站在门口上看着女帝大红色的背影在雪花中渐行渐远,直至女帝的身形掩藏在皑皑白雪后。
他清幽的眸子变得深沉,最后低头看着女帝踩出来的脚印,鹅毛细雪,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住女帝的脚印。
——
女帝在东启阁批阅奏章时,一太监匆忙赶来,跪在女帝脚旁。
“启禀陛下,齐卿大人和琮卿大人似乎在御花园中吵起来了。”太监将头颅低到了地上,用尖细而恭敬的声音回禀。
女帝执笔的手没有停下,“知道了,下去吧。”以齐卿的本领,他又怎么会连琮卿都比不过?
“奴婢告退——”这太监是女帝的心腹之一,平常后宫中有特殊的事情,他都会向女帝禀告。
傍晚,女帝的软辇起驾,宫人垂头问她要去哪个宫中,她沉吟了一番,“去琮卿那里吧。”她已经连续七天都憩在大隐宫,也有大半个月没有看见琮卿了。
下软辇的时候,琮卿亲自在宫门口迎接女帝,倾姮挽着他的手微笑道,“爱卿久等了,晚风吹得大,又甫才下雪,怎么就站出来了呢。”
“陛下,臣身体又不像是齐卿那般单薄,您能来看我,臣欢喜恭迎。”琮卿常年习武,身体比娇弱的齐卿要好上太多了。
宫中烧着地龙,进殿后就可以脱下厚重的狐裘。琮卿的宫中藏有众多兵器,和大隐宫比起来,少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倾姮走在挂着一把匕首的墙上,这似是前不久才摆上来的兵器,从前她没看过。仔细地看了一遍手中的匕首,她回眸一笑,“爱卿,今天教朕用这把匕首吧?”
倾姮不习舞,却偏偏喜爱男孩子玩耍的兵器。她极小时,先皇不允许她手中持着危险的刀剑,只会写三脚猫的功夫,登基后又因为太多事而落下习武,故此她到现在也只会写秀拳花腿。
好在,琮卿是一个极具武学天赋的人,又是一个极好的老师。
倾姮拿起那把匕首,尖利的刀锋闪现出一抹闪光,她抓着简洁大气的匕首比划了一下,琮卿抓着她的手问,“陛下要学这个,不学剑了?”
她之前过来,都缠着琮卿学剑法,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她看着手中的匕首眯眼说道,“不学了,今天开始学怎么用匕首。”
耍起剑法要比挥匕首要好看得多了,琮卿实在不明白,倾姮为什么要学这个,“陛下怎么想要学这个了?”
“杀人。”刀锋上一抹幽光划过她的双眼,她认真地说,“这些,都是用来杀人的。”
“习武,可守国、救人、护主……朕平生,最不喜看见有人仗着武学,欺凌弱小了。”
听到这些话,琮卿的脸白了一下,在御花园当中他本想用武力胁迫齐卿,不过最终他却被齐卿气的七窍生烟地回宫了。
倾姮放下手中的匕首,环住他的腰,“爱卿怎么了,爱卿是怪朕没有来看你吗?”
琮卿看到倾姮没有多加怪罪,也就放下心来,他赶紧迎合倾姮,“臣当然没有,陛下不是想知道怎么用这匕首吗?”
——
自女官告诉了女帝关于清玉真人的传闻之后,女帝亲自着手查案,终于在第三天有了眉目。
大殿之上,一个年轻的侍卫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他还没有站定,后膝就被人大力踢了一下,他的嘴巴被一块白布给塞住了,他哼了一声就跪下了。
犯人被带上来,女官在女帝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陛下,堂下是禁卫小伍。侍卫在他的房间中搜出类似清玉真人的衣裳,还搜到了一颗夜明珠。司天台的人看了那颗夜明珠,都一致认为那颗夜明珠是司天台丢失的物品之一。”
随着清玉真人的谣言,司天台也丢了不少名贵的东西。
女帝眼珠子转了一圈,便认为这胆大的侍卫多次扮作了清玉真人的样子进入司天台,并偷窃了司天台的珍贵玩物。也因此才会有人觉得清玉真人‘神出鬼没’。
女帝示意两旁的侍卫将他嘴上的布片给□□后,他就大口踹着粗气,估计是还没有从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能够亲自来审理他的案件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他就一直盯着女帝看。
女官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问道,“陛下,是否要剜他的目?”
他终于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磕头认罪,“陛下,属下私自盗窃司天台物品是有苦衷的!”有了物证,不论他怎么狡辩都无用了。
也算是这个侍卫的好运,女帝一时心血来潮自己查明真相,若是她随手吩咐下去,他也只能按照正常的规矩走下去,偷窃宫中物品,轻则剁手,重则丧命。
女帝突然之间,好奇心大发,于是也不介意有人和他讲故事。
第五章
自从女官将证物呈上,一套道士衣冠、一颗司天台丢失的夜明珠,女帝已经可以推测出所谓的真相。
侍卫小伍扮作清玉真人的模样进入司天台,之后将司天台中的宝物偷窃出来再偷偷溜出司天台。而他的目的,自然是司天台当中值钱的玩意。
但是女帝好奇心大发,也就由得这个小喽啰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地哭穷。
“陛下……属下老母病重半年,每日受病魔煎熬。家中贫寒,而属下却没能减轻娘亲的病痛……属下万死不辞,只是希望母亲能够身体安好,长命百岁……属下想给娘亲治病,却没法筹那么多钱……最后不得已,想到了偷窃宫中物品……”
他一边哭泣,一边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了自己的衣袖上,女帝素来有洁癖,于是整个过程当中她都在想怎么忽略他衣袖上的污渍,倒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侍卫小伍以为女帝听得认真,继续卖力地说,“清玉真人每天都呆在阁中,又无人见过他的样子……于是属下便扮作了真人的样子……企图满混过关……陛下,属下死了没关系,但是可怜我八十老母,无人照顾……”
女帝最后也只听见一句他说‘八十老母,无人照顾’,看底下侍卫的样子是来博取她的同情,妄图通过他母亲来免了他的罪名?
她对这种人没有什么好感,犯错却不承认,只想着洗脱罪名。刚想说按法规处理,却听见旁边的女官躬身禀告,“陛下,清玉真人在门外求见。”
一向对女帝冷的要死的道士竟然出现了,女帝还真的不知道他要来干嘛,于是颔首点头。
道士步履平快地进入大殿,看起来倒是清爽,而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却是气喘吁吁。
他一路赶来许是没有拎一把伞,头发、肩膀上都落了一些雪花,显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愈发清冷。
女帝此时正坐在首位,手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侍卫,“朕恰好找到了污蔑真人的真凶,真人所来何事?”
他向女帝行了一个道家的礼,衣着单薄却声音依然平和沉静,“陛下,贫道以为此人可助陛下心愿得成。”
明眼人知道,他的潜台词就是放过这个侍卫。
侍卫小伍依旧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有些呜咽,大概是觉得世界上终于有了一个好人,虽然他觉得道士的话分开来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合并了后却听不懂了,小时候的私塾先生一定在糊弄他!
“初国律法,他应该被砍手。律法又岂是一人可以更改?”女帝不买账了,皇权至高无上,一个小小的道士又有何能耐能够指使她发布命令。前几天他要她伺机而动,她忍住了,现在他又要她饶恕这人,她忍不住了。
“他忠顺守孝,罪不至此。”女帝要用律法来反驳他,他却用情理。
听到他的话,在地上作死的侍卫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一眼道士。
女帝挑眉,她瞟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着还带着雪絮的寒气道士,鲜艳的红唇张合,“真人要坚持,朕不阻挠,便看此人的命够不够硬了。”
——
屋外依然在飘雪。道长想要救人,女帝向他提了一个要求,两人就到了校场外。
侍卫小伍被人绑在一棵树上,他头上面的树皮被人用朱砂画了一个圈,圈子不过半指宽度,就连一片绿叶也不能够容纳。
小伍眼泪汪汪地看着数十尺之外的人,他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已经悲催地觉得自己要命丧于此了。
数十尺之外,女帝让人将一把弓箭递给清玉真人,“真人,只要将箭射入那朱砂画的红圈之中,朕便宽恕此人。如何?”
道士看了一眼弓箭,他盯着女帝的眼,里面带着对他的嘲讽,他轻微点头。
“真人不必逞强,他不过是要砍手而已。你这一箭射出,恐怕他连命都没有了。”女帝以为这道士恐怕是在强求,这距离,恐怕连琮卿都无法做到一箭射中圈内。
女帝在找台阶给他下,他却不领情。
“陛下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即可。”她发现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和自己说话,墨色的眸子变得更加深幽,一般人说不定……会被他吓跑的……
道士说完这句话,转身张弓。他的衣袖拂过女帝的脸,她后退一步,就看到这个清冷的男人凝神拉开了弓箭。一朵雪花就飘向在他的鼻尖上,还没有立稳,就又飞向女帝的方向。
他看着朱砂的位置,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