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飘进来的雪片,就像是儿时在水畔与母亲用小扇扑的流萤。见着姨娘的时候,管弦将自己的名字换成了戚萤,“管弦心戚戚,罗绮鬓星星。行乐非吾事,西斋尚有萤。”,或许常雪真的是个好节气。
姨丈是个商人,开着几家棋坊和木艺行,多是家里公子们帮着照看。姨丈本就是手艺人出身,是以对家中陈设虽不求名贵,倒也讲究。戚萤住的这偏房小窗户对着后院,平日里很是清静,本就是给女眷住的,所以这窗户也设计的特别雅致。木阁,里外两层。里面的是左右两扇开合,嵌着丝棉纸,外面一道是打不开的,用了绿纱蒙好。
推开里面的窗,院子里的雪隔了纱透进些香气来。戚萤拿起小盏,推了门出去,正撞见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在门前边扫雪边闲聊。那丫鬟见了戚萤慌一捂嘴,婆子却说表小姐好'Xing'子不会怪罪。戚萤见这婆子是平日里熟识的,便对着她点点头。那小丫鬟眼看没惹祸便扔下扫帚来问,“表小姐可是需要什么?”
戚萤招了手叫她们进屋里来,回身取了纸笔写了个“雪”字,又指了指手里的盏。未曾想那二人对视一眼,竟没明白。那婆子道:“我们这些下人不认得字,表小姐又不能说,这可麻烦了。”小丫鬟忙拽婆子衣袖,示意她说错了话。戚萤听来倒也不觉如何刺耳,反认为这两人没什么心计,更令人安心。当下摇头笑笑,拿着手中字带着两人来到门外,俯身指她们扫起来成一堆的雪,再指字。重复了几遍,到底还是小丫鬟先明白过来,“这个字是‘雪’,小姐是在教我们识字呐?”
戚萤点点头。婆子咧着嘴笑起来,“想不到一把年纪了也能识字,老妇记着了,表小姐教给的这个字念‘雪’,就是下雪的‘雪’。”戚萤也跟着笑起来,这婆子忽地又开了窍似地,“表小姐可是想盛一杯雪?”也不待戚萤回答,便抢过小盏,又道,“这地上的积雪不干净,老妇给您取房檐上的去。”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注'1':新城,今咸阳。建置始于夏代。汉高祖初年,刘邦恢复被项羽焚毁的咸阳,取名新城。
、常雪'3'
坊间流言,太子并非病了而是死了。
逢三月,燕郡王造反,天子派人镇压。不久,利州都督、右武卫将军纷纷起兵响应,太子领命亲征。年初定下的太子妃大选如期进行,然,太子镇压叛乱一事未得捷报。时至六月宫中终于宣告太子病,而五月里选的家人子已经入宫,这红宫墙岂是寻常人想进便进,想出便出得了。
永巷是个闭塞的地方,不消说宫外的流言,便是宫里的事儿也传不到这里。今日不知怎地,晚饭竟然破天荒的是饺子。这些宫人无从计较做了一天活计的辛苦,一窝蜂的冲上去抢。管瑶吃完了第二碗碎饺子之后才觉得稍有些饱了,她放下从别人手里抢的碗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撕扯出了两道口子。
管瑶和绿珠坐在屋里敞着门,手里拿着针线补衣服。虽说能借的亮不多,但终归能缝上便算了。“我娘亲说常雪里怎么也要吃顿饺子的。”绿珠裹着被子喃喃的念叨。宫女的年俸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在寻常人眼里,这宫中的日子再差也差不过平民百姓,管瑶本来是这么想的,起先也的确是这样。
宫中为家人子们制了一套漂亮的罗裙,打了些精巧的钗饰,屋子里从早到晚燃着令人慵懒的熏香。虽不能出永巷也还算自由,每日绣上几针花帕子便可自由进出其他家人子房间论些家常。后来管瑶觉得自己屋里的香味渐渐淡了,刚开始还怀疑是“久居兰室不闻其香”,直到绿珠不留神踢翻了熏炉。管瑶和绿珠互换钗子戴,可来来去去总是那么几样,眼看着到了冬天,却也不见添置新的衣衫。针线上的活也多了起来,掌事姑姑对女红手艺越发挑剔。管瑶早听说这宫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若还有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旁人或多或少小也会卖些面子。早些时日还有画师来为家人子画像,说是暂先记录下来,等过几天再细细画像呈给皇帝看,可过了这许多日子画师再也不曾来。
风吹着扫在墙角的雪往屋里头刮,绿珠爬下床去关门。管瑶记得初进宫时绿珠说过她的父亲和管瑶的父亲都是尚书大人的门生,论起来也算是表姐妹。当时见她如描似削身材,芙蓉宝鸭香腮,还暗自里妒她憨态可掬。可如今将这眉目憔悴,投足蹒跚的人看在眼里只觉得粗鄙可憎。料想自己也没好过绿珠多少,管瑶忽地就扔了手上的针线。却见绿珠依在门框上呆呆的问:“瑶表姐,我们是不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管瑶愣了一会,火盆子里的木炭劈劈啪啪响了几声后自顾自的熄了。绿珠从墙角取了几块来,一边放进去,一边对着那木块说,“这劈柴的命,便是好好的放着,最后也还不是要拿来烧了。”绿珠是家中长女,可管瑶不是。她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当,毒哑了和自己一般大的管弦就争来这劈柴的命?管瑶听见绿珠的话忽然就委屈起来,把没补好的衣服往地上一推,拉过被子直将头也埋了进去,道:“倦了,睡觉。”
夜里,永巷那帮犯妇又死命的哭嚎起来。“哭有个鬼用。”管瑶一翻身坐起来。外面又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似乎有月光,映在雪上照的屋里微亮。管瑶往火盆子里添了些木炭,火光映照在妆台上,绿珠从家带来的几件首饰格外显眼。的确,躲在被子里哭没有任何用,管瑶见榻上绿珠依然睡的沉,一伸手将那几样珠钗拢到怀里,虽然方法是险了些,但总比在这里眼睁睁等着终老的强。“绿珠,绿珠。”管瑶推了绿珠几把,看她想往常睡的一样死,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推开门出去了。
“谁,哪个不要命的在永巷里跑。”听这位公公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管瑶也早熟知稍微有点小权的太监都不会干这半夜里巡守的活,当下进跑几步,借了墙壁上的烛火看去,这小太监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的岁数。管瑶一扯他袍袖,压低了声音说,“奴婢是严姑姑手下的,日里间掉落了绣线,又怕姑姑责怪,特私下来寻,公公心慈,望帮帮奴婢。”说着话,手上的珠子就递到了小太监的袖子里。
“唔,”小太监掂量下手里的珠子,眼看四周无人才说,“既然都是做下人的,就快些寻了你要的东西去,勿要再私跑出来。这宫中的规矩可是铁打的,换了旁个人可不见得保的住你。”管瑶俯下身子装模作样的寻绣线,偷眼观瞧那小太监也不时打着瞌睡,想必白日里也未得多少休息,便故意叹了口气。
果然引得小太监来问缘由,管瑶只道是小太监心好,上天垂怜与他,得着个这般的差事,能在永巷里自由的走动。这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小太监更是觉着自己满肚子的苦水。跟着便是老大怨气的念叨今儿个的饭如何没吃饱,老太监又指使他跑腿,什么费力不讨好的活都往他身上落。
管瑶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可听到小太监提起三皇*里的下人脾气大立马就来了精神,恨不能捶胸顿足,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个法子,白白受了三个月的苦。然而管瑶亦知道这事儿急不得,需慢慢办,顺着小太监的话茬劝慰了几句,作出找到绣线的样子,一抹身回了院子里。
天依旧阴沉着,不因为昨晚的月亮而明起来。昨夜里刚见过的那位小太监被押着进来之前,管瑶没料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宫里明令禁止家人子与太监私授相予,掌事姑姑自问已经向这些人交代了几百回,如今摊上这事,只得灰脸赔笑,恨不能立时交出个人去,赶紧了解了好。
管瑶紧盯着小太监,见他抬手往自己这边指,立时跪在了掌事姑姑的脚边。“姑姑,奴婢认得这珠子是绿珠自家中带进宫来的。”
绿珠被拖走的时候死盯着管瑶,眼里除却怨恨更多的是困惑。管瑶低下头去,想起原本擅歌舞的管弦。
、常雪'4'
永巷从不嫌人多,无数人在这里生生死死,日子却还要照过。
少了个绿珠,宫女们手上分到的活却没增加,一个人住的屋子也未显得多冷清。
管瑶半躺在床上,伸直了脚把绿珠用过的绣枕踢下去。夜半的尖叫里似乎多了绿珠的声音,可管瑶却难得的睡的安稳。白日里掌事严姑姑找了管瑶,称是上面那位管领公公交代了,三皇子近日气躁烦闷看着宫里哪个下人都不顺眼,因想着近来这一批家人子反正也没别的去处,不如拣选几位样貌出众的过去。
这三皇子是宫里出了名的好女色,管瑶昨晚自小太监那里也略有耳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计较什么太子不太子,能出了这鬼地方比什么都强。不过,这千寻万挑的好事儿,怎么就腾地落在自己身上,管瑶虽是心里想极,嘴上倒不对付,“姑姑如何想到奴婢?”那严掌事脸上绷着,话头里却温热,只赞管瑶容貌美。左右不是什么坏事,管瑶装模作样低头脸一红也便答应下来。可临了严管事好死不死的讲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说是相信管瑶这般伶俐的心思,若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今日的严掌事。
管瑶翻身叹了口气,永巷这地方除了墙就剩下人了。能跑的,能走的,瘫在地上的,病在床上的,白天睁着眼睛看不清的,晚上黑灯瞎火非要出来溜达的,一个个脑袋上都生着两只眼睛到处盯着你,盯着你。干什么事儿都会有人知道的,只不过这宫里尤其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有人出来抗下罪过,能大事化小便就行了,没谁会为了别人平白无故的强出头。
算了,左右明天一早就能出去了,虽然做活做的手粗了些,可若细心打扮起来这容貌还是美的。清晨里就得上妆粉梳发髻,也不知能否就见着三皇子。都说这位皇子难伺候,也不知怎样讨得他欢心,不过喜欢听奉承这一点上,是个人就都一样吧。
管瑶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里觉着有什么人进了这屋子来。管瑶素来讨厌别人干扰她,一向晚上都会插上门闩的,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