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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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颜- 第3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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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走到今时今日这地步,小竹子已经付出了太多,也已经牺牲了太多条人命,可是胜利唾手可及却始终咫尺天涯!如何才能叫自己服气?这已经不是争一口意气的事情了,是永无翻身的绝望啊!

桑贵领头,后边一众盐商义愤填膺却又无计可施!他们的对面,是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朝廷勋贵!

正僵持不下时,那把所有人都刻骨铭心的声音清越:
“大人要保、还是保自己吧!”
众人齐齐转头。

麻布裁成了右衽曲裾、染成了天青色,上头钗环全无,素简得如同她已然丧失了全部。她一双天足稳步而来,似乎从来不曾消减的从容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是桑少筠,是两淮盐商的魁首,她的一句“保自己”,令肖全安无端胆寒。

盐商间有人失声高呼:“小竹子!你得做主啊!”
少筠明眸一横,却是款款来到何文渊面前,行礼:“民妇康桑氏、见过何大人!”
何文渊眉头一皱:“你、自称康桑氏,是要告诉我你今日不是桑家人?”
少筠缓缓一笑:“大人自是耳聪目明!不错!我今日是康家的儿媳妇,康家老爷也认可的的儿媳妇!”

“那为何来这里?”,何文渊静静问道:“你不是桑家人,今日桑家灶户闹事,与你何干?康少奶奶,我已经三番四次对你诸多忍让,可是今日情形,只怕你早有预料?记得五年前,你就是如此这般不眷顾这些灶户的生死,令他们冲锋在前,以达你争强好胜之心!既如此,我身为朝廷命官,岂有包庇徇私的道理!”
少筠双手护在小腹之上,只淡淡笑着越过何文渊,看着眼前那一片美丽的海面。她静静看了许久,直至海面之上隐隐约约出现一大片黑影,方才转过身来:“何大人何必这般道貌岸然?你总说你保我桑氏,可四年前,你害的我桑家家散人亡。为此,此后四年间,两淮、两浙又多了多少走私海盗,你不清楚,肖全安大人应该明白!”

肖全安脸色开始不好看。
少筠闲适自然,虚晃一枪之后,仍旧看着海面:“至于我为什么来这儿,呵,何大人,除了桑家,难道我康少奶奶就不能运盐贩盐卖盐?”
何文渊、肖全安还有钱艺林,全数半张了嘴。
少筠转过头来,当着一大群大男人的面略略欠身:“民妇不才,过去两年,大明朝的开中盐,全赖民妇支撑!”
毫不意外,眼球掉了一地!

“小七、出来见见大人同行商!”,少筠一伸手,手边一名收拾的干净利落的青年男子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云小七!”,小七拱手,颇为干脆自信的说道:“各位请指教!”
云小七、那个手头上有至少五万引盐的辽东暴发户!竟然是桑少筠的人!难怪她说开中盐、全赖她支撑!

肖全安脚上一软,几乎当场跌倒。何文渊手上抖了抖,心中颤抖着将事情连在一处:京城、云小七带头大闹户部金科,两淮、云小七大闹盐使司衙门;富安,云小七……他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甚至不敢想这是不是少筠一开始就布下的局!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何文渊已经彻底错过了反思的机会!

少筠一手拉着小七,一手拉着清明,淡淡笑道:“小七、清明,若是今日我所做的事情,连累了你们身陷囹圄,甚至丢了性命,你们怕也不怕?”
“不怕!”,清明张口就来!
小七谨慎些,只是犹豫的看着少筠:“竹子,死我是不怕的,只是为什么要死?咱们在渔村逃过一劫、商船出海遇海盗,一路走到辽东,这么辛苦,好容易活了,为什么还要死?”
少筠拉着小七,斜斜睨着何文渊:“不是我要寻死,是旁人不叫我活着!”

小七看了看一旁的何文渊,想起这一路的艰辛全然因此而来,不由得生出无穷勇气来:“姐姐!你说要怎么做,小七跟着!”
少筠笑笑,点点头,扬声道:“既然朝廷连盐引也不肯给,那你换到的五万引盐全数就成了私盐了!怎么办?走私盐斤是重罪!”
小七大愕,失声道:“怎么没有盐引?”
少筠冷笑,逼到肖全安和何文渊面前:“怎么有盐引?!开中商人辛辛苦苦运粮,回到两淮,支不到盐,小七你不是亲身经历么?那盐引等同废纸,又怎么算是真盐引?”

小七、桑贵,还有在场全部盐商,全部神色黯然。
少筠退回来半步,伸手向后:“小七!算了!做灶户太苦、做盐商太累!索性、不要做了!既然名正言顺的盐成了私盐、卖了要掉脑袋,那就不要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小七张大了嘴!
少筠回过头来,指着海面上已经清晰可见的一条条运输船:“把这五万引盐全部倒进海里去!”

天崩地裂!

在场所有的人惊得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都说不出话来!
肖全安这一下不仅是腿软了,一身的虚汗叫他大口喘气!他抖着手指着桑少筠:“你疯了你!五万引盐,两淮一年的盐产量!我就不信你敢倒!”
何文渊摇摇欲坠,听了肖全安的话,心里却有一把声音在呐喊:她敢、她真的敢!因为她早就预料到了今天,所以才用康少奶奶的身份来。她、已经恨极了他,也恨极了康家的人,必欲置他们于死地……

少筠没理身后任何一个人,直直走到海边,走到一包方才打包还来不及运走的桑白盐面前,伸手解开那袋子的封线,取了一捧白盐,心中感喟万千。
这时候众人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赵霖首先跳起来,冲到少筠面前,几乎是痛哭流涕:“竹子、不能倒啊!一年开灶,咱们煎盐的是诚心向天君灶神祷告!哪怕只有一斤盐煎出来,那也是天君赐福啊!倒了、作孽呀!”
林志远扶着桑若华赶上来,拉着少筠悲泣:“筠儿,就是天大的委屈,不该拿着祖宗留下的东西糟践!就算不煎盐不做盐商,也不该这般伤天害理!”
林江、隋安和方石领着一众灶户,纷纷跪着求:“不能倒啊!”

眼泪,真切的形容着一众人的哀痛!哪怕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上,这些善良本分的人仍旧谨守着这份职业该有的敬畏。可是本该敬仰、体恤他们的人究竟在哪儿?!

何文渊叹气走上来:“少筠、我知你是处心积虑。但是,你看看你家里的灶户、掌故?他们最为朴实的心意,难道你不懂?”
少筠缓缓从桑若华怀中抽身,却凑到何文渊面前,极低的声音:“何文渊、你以为我很痛快?我告诉你、从南到北,我亲眼所见,对于开中没落,我开中商人、灶户最伤心!你再也不要提什么家国大义、人情道理!你不懂、更不配!”
何文渊身子一晃,少筠却已经从他面前倏尔远逝。

少筠面海而跪,清越之声落于天高海阔之间:“弘治十四年,我带着小七离开富安,在北面的渔村遭遇海盗,目睹至亲惨死。从那一日开始,我就在问,我做错了什么、究竟做错了什么!就算我错了,我那无辜的姐妹、忠心的掌故又究竟做错了什么?弘治十五年,我在辽东,堪堪温饱,没有银子买好炭,任凭手脚冻得红肿不堪,可是却听闻京城里的皇帝平白把两万引盐送给了寿宁侯。那时候我又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错在哪儿了!就算我错了,两淮两浙辛苦守支的开中盐商又错哪儿了!弘治十七年,我大姐姐死在辽东,她是因为我姐夫死在云南,绝望追随而去,我看着她、她已经枯瘦得宛如老妪般的身子,我又问,我错在哪儿了、为何我的亲人、一个个、一个个的惨死!”

“从两淮到辽东,我的家没了,我的丈夫死了,我这一辈子,本该有的平淡幸福全部没有了。可是,眼睛却睁开了!我没有错!我桑氏也罪不至此!从前朝到今日,从太祖立开中盐至今,桑家一直、一直都是为朝廷奔走卖命的人!我们兢兢业业以此为生,也以此为荣!可是结果呢?”
少筠脸庞终是挂满了眼泪:“结果是,桑家每年花至少净收入的六成来打点盐使司上下,才能顺利支取到盐斤进行买卖!中间,要是遇到灾年,朝廷折色纳银,还要拆东墙补西墙的应对贪官的掠夺!如若再遇到皇帝颁赏,就是打点了那么多银子,也未必取得到盐!合族之人,都怪我姑姑卖私盐,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可是就是没人问过一句,为什么她要卖私盐!”

桑若华失声痛哭!灶户行商大半红了眼!

“私盐、不是盐商要买的!私盐,也不是灶户要卖的!是朝廷上下的掠夺,逼着我们去买卖私盐,又叫我们掉了脑袋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卖卖盐斤、为什么还要替朝廷、替那些贪墨成风的狗官们背着个黑锅!”,说到这儿,少筠站起来:“今日,我康桑氏是个背宗忘祖的叛徒!但是千秋万代之后!”
少筠回头,眼神凛冽扫过众人,重重的重复:“千秋万代之后,我要你们、你们这老实本分卖力气的灶户因为自己的老实本分而活着!”

周遭一片静默。
少筠安静了一会,指着岸边那袋盐,喝道:“小七、给我倒!”
小七泪流满面的张了张嘴,刚要从地上爬起来,一旁早已泪如滂沱的桑贵一跃而起,冲到那袋盐旁,腰劲一逞,把一整袋盐扛到肩上。然后狂叫着冲进海浪中……
天与地之间,全是桑贵那带着哭腔的吼叫,然后,是不远处海面上渐次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哗哗”声。一袋袋略略发黄的盐斤,就这样平白倒进了海中!

灶户行商哭成一片!那一袋袋的盐,那是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最质朴的信仰!

肖全安扛不住了,呢喃着“别倒别倒”,瘫倒在何文渊脚边。何文渊勉强镇定,一把扯着少筠的手,再也维持不了谦谦君子风度,只狂喝道:“你住手!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少筠浑然不在意,轻薄而锋利的话语宛如尖刀,残酷的剐着何文渊:“何文渊、你的官做到头了!这五万引盐落海,你就等死!不然一年损失近千万两的盐课,你也只能落得罢官入狱的下场!”
何文渊怒火冲刷,连眼睛也红了:“你就这么恨我!要拿举国之安危来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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