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当一脸困兽般的穆虎与正好从帐房走出的纳兰擦肩而过的时候,错身时两人之间的那抹缝隙间的冬阳终究还是有些黯然失色。
第 26 章
夜色清冷,初一的夜里,已静了喧嚣。那一弯上弦月,望着静默了许久,直到地上的那团黑影越拉越长,如同,那眉头的深锁。
此刻的他就犹如一只困兽,被逼到了最后的角落。
白日里,娘来过了,没有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拉着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如同爹爹临终时那样,说不出的怜惜与不舍。娘纵是一句话也没说,他却听得懂,所以,送走娘后,他把自己又一次锁在房里。
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他累得一向豪气干云的娘亲如今只能以泪眼相陪。他更不是一个好哥哥,于穆扬不是,于裴叶更不是。
自懂事以来,他就说得少,做得多。他也一直以为,身为男人,他的少言并不会带来多少的不便。可是如今,他终是有些悔了。
他不是个长情的人,纵是裴叶,因着穆扬的存在,一直以来他就下意识地没有让自己太过沉溺其中,所以临了的收回,其实并不如外人想来的那么艰难。
只是,娘亲,穆扬,还有裴叶,他们似乎都误会了,甚至包括,那个刚来莽山不久的女子。
纳兰,这个名字细细在唇齿间溜过,眉头,似乎舒展了不少。
初二的早上,天开始有些阴了起来,寒冷又再一次笼罩着这喜气盈盈的莽山。
即使过了初一,莽山的人依旧还是散漫地躲在自家或者是别家的炕头,就着米酒,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家常,莽山,除了浓浓的节日气氛便再也找不出任何词汇可以形容的悠游自在。
而此时,纳兰不在自家炕头上,因为,她正陪着老莫缩在帐房里。
老莫的花白胡子下,那张嘴巴可没闲着,对着那朵菇子不停地啧个不停。纳兰缩了缩脖子,她有些不明白老莫一大早不算账光让自己对着这朵不起眼的东西看个什么劲。只是,又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得牺牲掉赖床的福利,陪着在这穷耗着,心里,倒也不烦躁的,只是,还是太冷了些。
老莫斜眼看了过来,她忙抻了抻脖子,强打起精神来,还没陪上笑脸,就见老莫从桌前绕了回来。
“纳兰呀,你可别小看了这枚菇子,我老莫活了大半辈子,在这莽山里转悠了大半辈子,可是头一回见到这一种茹子咧。”眼神照样不离茹子,纳兰下意识地又瞄了瞄那个小玩意。“要不是莫非那小子不知从哪寻来的这东西,我老莫怕是入了棺材也见不到这稀罕宝贝的哟。”
“这菇子,不是一般的菇子?”纳兰的问题许是问得有些傻,害得,又惹来了老莫的白眼。
又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再接着,莫非带着穆虎和穆扬几个便踏了进来。
纳兰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她以为,穆虎应该还躲在屋里才对,下意识地看向那张脸,却不见了那晚的疲惫,看来,他终是回过神来了。心里有一个地方奇异地安稳了不少,即便想过自己的态度该有所改善的,但是,自己即使挤得出笑靥,恐怕也会僵硬得吓坏人家吧。暗自叹了口气,便只好不动声色地朝角落里让了让。
她的这一番小心思许是比起那桌上的菇子太隐晦曲折了些,只见那人很快越过自己朝那菇子走去。
那是一枚不大的菌子,可是,却拉动了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一根弦,他见过,在书里,在爹爹的话里。
轻轻地拈起这枚菌子,转头,对上莫非:“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话音里,不易察觉的一丝激动终究让一旁的纳兰抬起了头,看来,这菇子还真不是寻常东西。
“今早去过温泉后,我在路过后面那条小路叉口的时候,不小心捡到的。”大伙都知道,那条小路通向的除了莽山的温泉外,还通往一处,那便是莽山众人百年之后的安身之所。
手指轻轻地捏了捏菌子,许是放久了,已被风干了,疑惑地看向老莫,老莫连忙接上话荏:“爷,这决不是寨子里的物事,您知道的,这寨子是咱几辈子传下来的地方,这地面上要是有这东西,我老莫,愿意拧下脑袋给您当夜壶使!”
“不是寨子里的,那便是外间带进来的。”穆扬抚着下巴,转过头来对着自家的大哥“而除了,除了你,没有人在近期出过寨子。”是的,除了自己,这几天是没有人离开过寨子半步。
点了点头,一时,房里便又陷入了死寂,突然,穆扬似有所发现地抬头来,看了一眼自家的大哥,迟疑了会,终究还是唤出了裴叶的名字。
“你之前,除了安葬裴叶的双亲,我们,再没有理由会走过那条小路。不是你,那便是料理裴叶爹娘的后事时落下的。”穆扬的话里已是十足十的肯定,兄弟俩深深对视了一眼,便带头出了屋子,老莫和莫非也似有所悟地跟在后面也出了屋子。
房里,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除了一角的纳兰。她望了望空无一物的桌子,还是选择走向旁边自己的位子,从衣袖里掏出那个玉算盘,一下,一下,任由清脆的余音在耳边缭绕,直至许久。
第 27 章
那条发现菇子的小路径直以人字形往两个方向蜿蜒,显得静寂,萧瑟。
穆虎沉吟着,很少如此的凌厉,全隐在此时的眸子。
他无言地朝身后的人点了点头,莫非和随后赶来的靳岩便越过众人朝陵园那头而去。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莫非回来了,手上,又多了一枚菇子。
老莫的花白胡须不自觉得动了动,不由得朝寨主瞧去,他想,穆扬说对了,这菇子十不离八九便是与裴家有关了。
又是一片沉寂,未几,穆虎从莫非手里取过了那枚菇子转身放在了穆扬的手里,对上弟弟的双眼,已是一片坦然。
“你说得没错,这菇子怕是跟裴叶的爹娘脱不子关系,这事,你来拿主意吧。”穆虎的话里已是一径的沉稳,似乎这一段以来自己看在眼里的失落只是一个错觉,只是,心里还是不大安稳的,手里不觉了那枚多出来的菇子,却难得理不出头绪。虽说莽山人皆言自己机智,纵是身为一寨之主的木头也是这么认同的,但此时,他多少有些不愿在此刻挺身而出,浑似,在昭告着什么,而这什么,自己似乎还没想好。
老莫此时也只是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便回头拉上了那两个还杵在原地的愣头青,走了。
半晌后,只剩下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裴忠的墓前。
穆扬把寻到的两枚菇子毕恭毕敬地放在这个素未谋面,却留意了十余年的故人墓前,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从路口到这,花了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但脑子里早把这之间的可能想了个遍,而结论,只有一个,这菇子是从已经落土为安的裴忠夫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这菇子便是传说中的金矿之花的话,那么,裴忠夫妇临死前的那抹笑便完全有了注解,是的,为了矿脉,他们甚至抛下独生的女儿,只有在得偿所愿的那一刻才会有那样的笑,不是吗?
吸了口气,深深地对着墓碑鞠了个躬,而后,便回转身对上了木头的双眼,他,努力想在这其中找出些什么,可木头,只是微微地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扬在墓园子里又呆了好久,才地回了穆府,而彼时,已近晌午。
他倒是没有直接去前厅,而是回了后院,裴叶的厢房。
裴叶开门,见是穆扬便把他拉了进去。一早上便听说这几个男人往墓园子去了,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是落不到实处,终于盼到穆扬回来,心里却又不免地安稳了下来,不管怎样,他能来,就好了。
看着不安的裴叶,穆扬的心里便一寸寸地软了下来,毕竟,裴叶,从来就很少哭,坚强地让所有人的都以为这样的女子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地脆弱与不安。因为她是裴叶,也因为他是穆扬,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是她,最懂她的也是他。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他沉浸在自己对木头的歉疚里,她又何尝不是?
有些心酸地揽过裴叶的肩头,把头静静地停靠在她的肩头,温柔中带着难以错认的怜惜。
时间,在新春的当午似乎停止了般,安静祥和。
他能猜出裴叶的心里不安的是什么,正如他的不安,可是,那份承诺总是欲吐还休,因为,那个人是他的血亲。什么时候,能走出这一团的迷障,对得起木头,对得起她?
彼时,穆虎已用过饭正在回后院的路上,风似乎有些大了,撩起树杈上的红绸是那么地鲜艳夺目,前厅用饭的时候,难得出来的娘和一帮大婶说,莽山已太久没有喜事了,自从爹爹走后,穆家过得太苦了些。听者有意的他,不知为何,总觉得愧疚,是了,莽山本来应该要有喜事的,可许是因为他,这喜事不知会拖到什么时候,而裴叶,似乎经不起拖了,这百日之内,若是不能成亲,那么,要等到三年之后,而裴叶,已十八了,再等,他可忍心?他问着自己,心里便更加地闷得慌。
如大年夜的那晚,他似乎又再一次被逼到了墙角一般地无可遁逃。他都已经放手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或者说,他们怎么可以放不下他,这种怜惜与他,太过煎熬。
转过身,不自觉地朝着早上的那条路走去。
当那条路已在望的时候,他在那条岔口上发现那里已多了一个人。
纳兰望着两条分岔的小路,她知道有些事她不好介入,只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如果她抬起头,她会发现,此时还有一人,他已看见了她,却没有走近。
久久,纳兰抬起头,空无一人的郊外,只余风声猎猎。
第 28 章
穆虎只是立在原地,他不想惊扰到远处的女子。
此时的天阴得更甚于刚才,果然,没过多久,天就飘起雨。
纳兰颇有些庆幸地看着簌簌而下的雨滴,再不用纠结在去与不去之间,老天爷很贴心地为她选了一条道,此道,不通往这两头的任何一处,便是打道回府罢。
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子,实在无可遮挡之物,算了,反正四周皆是雨,也忘了听谁说的,“前是雨,后是雨,跑又有何用?”此时想来,倒也颇为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