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话,前一句我可以认同,可后面那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赞成的。
萧祐他救过我,萧祐他和我同一师门,萧祐他温柔似画——我自认对他足够了解,也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他是连国最漂亮温柔的男子,更是我心目中无人能及的神话。
我喜欢他。喜欢许多年了。
顾朗他……
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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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时,顾朗还没有起,我托付丫鬟帮我将昨晚的药酒还给他,“转告少爷,我好多了,倒是他整天乱跑,药酒还是自己留着吧。”
坐上进宫的轿子,我摸了一下额头昨天磕到的地方,开始琢磨该怎么面对连夜。想了想,虽然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究竟在气愤什么,但再怎么说他是皇帝,我是臣子,如果今日他不再提过分的要求……
那便哄一哄他罢了。
我已然做好了主动退让的准备,却没想到,进得朝堂,早朝之上,龙椅上面居然是空荡荡的。
素来伺候在连夜身边的李公公站在丹墀之上,将众人扫视了一遍,而后尖着嗓子高声唱喏,“陛下龙体微恙,今日不朝,众位大人请回吧!”
我握着《要录》,着实愣了一下。
他生病了?
众人一如既往地迅速退朝,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拦住了要回后殿的李公公,“公公留步,陛下他——”
“哦,风大人啊~”李公公看到我,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瞬间顿住脚步,臂弯里掸子挥了一下,“陛下嘱咐,今日风史就不必随侍了。”
我再次呆住,他不见我?
。
不用随侍,我就没有必要呆在宫里了。
时辰还早,溜达着回府也算散心,因而我没有坐轿。
却不曾想,竟在毗邻太师府的街角,遇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倚着墙,一身绯色,原本无所事事地低着头踢石子,听闻我的脚步声响,他抬起脸,面孔如冰,凤眼妖艳。
竟是抱病缺席早朝的连夜。
【015】萧相死因
连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不通,但很显然的一点是——他没有生病。
四目相对,他凤眼冰冷,我懵懵懂懂。
等悟过来自己居然望着他的脸失了好几秒的神,我手一哆嗦,赶紧垂下了头。
“陛,陛下——”
我磕磕巴巴,看见他就紧张,额头上的旧伤甚至隐隐泛疼。
他冷眼看我,冷哼一声。
我不敢抬头,就盯着自己的脚尖发问,“陛下驾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对面寂静无声。
我揪了一下衣角,正犹豫是该自此闭嘴还是再问一遍,眼角突然扫到,那片绯色衣袂,已然不在视线之中。
我愕然抬头,恰恰看到,他一言不发地转了身,脊背英挺,绯衣如血,正漫不经心地朝前走。
我咬唇犹豫,不知当跟不当跟。
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他既来了这里,若是出事,太师府必然脱不了干系,于是叹了一声,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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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步亦趋地跟着连夜,却也刻意保持了两三步的距离,人群之中,他颀长挺拔,背影秀逸,加上那袭引人注目的绯衣,让人很难移开视线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顾朗说过,连夜和萧祐古怪得很,两个人明明一冷一热,穿衣风格却恰恰相反,性子阴冷多变的连夜,偏偏穿颜色热烈的红衣,而温和柔软的萧祐,却永远是一袭白衣,淡漠出尘。
会考虑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也只有顾朗那么八卦的人,故而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不屑地撇一撇嘴,左耳朵听,右耳朵扔。可时至今日,我才突然发觉,连夜喜欢绯色,确实超过了其他诸色,甚至包括只有他自己才能用的明黄……
除却龙袍之外,他的所有便装,统统都是火一般的颜色。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一路出神地跟着他朝前走,路过各种各样的店面和摊位,终于,一袭绯衣的祖宗停在了一家酒楼前面。
我仰头看看,是“迎春居”。
全连国最贵的酒楼。
连夜脚步没停,径直走了进去,想来是要吃饭。我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以及瘪瘪的钱袋,突然有点儿迈不动脚的意思。
不过是片刻的踟蹰,再抬头时,走在前头的那人,却已然没了踪迹。我心头一紧,顾不得钱不钱了,抬脚就追了进去。
却再也不见那袭绯衣。
迎春居里金碧辉煌,贵气逼人,没有嘈杂的食客,只有一个又一个檀香幽幽的包厢,我头一次来这儿,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生怕连夜出状况,立马逐个包厢地寻了过去。
不曾想,脚步堪堪一动,忽听一侧房间里传来悠哉一句,“萧相死因可有查明?”
是连夜的声音。
我身子一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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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还疼不疼
连夜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余了。
全连国的人都知道,萧相乃是忠臣贤良,他日夜操劳国事,病了都不辍事务,所以这才以至于积劳而终的啊。
我很纳闷,凑近脑袋去听那个被问之人的反应,只听檀香幽幽的包厢内静了一秒,而后是一抹刻意压低的嗓音。
“赈灾物资……齐州……想必……唯有如此了吧……”
那人声音太低,且语气凝肃,即便我紧贴房门,却也只听得断断续续的个别字句。
连夜似乎沉吟了一下,万幸他懒得将声调降低,而是闲闲地问,“证据可有备齐?”
对方声音终于大了一些,“还差一样……”
连夜缄默。
门口的我着实听得一头雾水,证据?什么证据?我正懵懂,忽听里面传来一句笑语,“陛下今日带了小尾巴?”
连夜嗤笑一声。
我头一懵,瞬间脸热——被发现了?
事不宜迟,听连夜那笑声,此地绝对不宜久留,我转身要跑,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房门开启,我被人揪住了衣领。
颈边手指修长,熟稔,带着好闻的龙涎香味,我暗念完了完了……
头顶,是连夜似笑非笑的声音,“风爱卿?”
我身子一抖,心底虚张声势地暗啐一声,装什么装,你明明知道我跟着的吧!
一旁那人衣袂水红,鲜艳得很,踱出屋来,娇笑吟吟,“这位就是风史大人?”
她认得我?我顿时一愣。
抬起脸来,看向那人,只见女子一袭水红,脸孔妖媚,眉间画了朵花钿,精致可人。
她手持团扇,望着我掩唇娇笑的同时,眉眼却是涟漪重重地睇向了连夜,“她就是……”
话未说完,连夜忽地面孔一绷。
他烫到了似的松手丢开了我,迅速别过脸去,乍一眼看过去,侧脸竟像是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女子立刻住嘴,一边伸手扶我,一边讪笑一声,“水月多嘴,多嘴……”
好奇打量的视线却在我脸上流连不去,妖媚眸中笑意隐隐。
我站稳身子,禁不住皱了皱眉,搞什么?这女的是谁?
不及发问,肚子突然咕咕两声,三人无言,我……
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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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很快就让我知道了那女人的身份,他拎着我进了包厢,嗓音冷漠地对水月说,“上菜。”
水月笑着点了点头儿,又看我一眼,朝连夜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我似懂非懂,“她是……老板娘?”
连夜没搭理我,垂下眼睫,斟茶自饮。
我心中困惑得很,“我从未见过这人,她怎会——”
“认得我”三字还没出口,一只手指抵住了我的额头。
我愕然抬眼,连夜神色古怪,俊脸微红,他不看我,冷着声音发问,“还疼不疼?”
我先是一怔,紧接着,条件反射一般血往脑袋里冲,霍地起身,避如蛇蝎地直往后退,我心惊肉跳,“又要动手?!”
【017】惊悚传闻
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对面那位脸色一直阴鸷得吓人。我不明白连夜为什么会低气压,但至少懂得赶紧填饱肚子走人,于是扒饭扒得十分认真,全程都和他没有丝毫交流。
从迎春居里出来,连夜先我几步走在前头,我慢吞吞地在后面坠着,心底盘算着待会儿分开之后,要去相府看看萧祐。
可人算不如天算,连夜既然心情不爽,更加不想让我爽快——他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阴沉着一张俊脸,开始四处闲逛,就是赖着不肯回宫。
八年里,太师爷爷教给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连夜比天大,连夜大过命”,纵然他阴晴不定,我也要万事以他为重。
没有办法,他闲逛,我只好尾巴似的一路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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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古玩店,转了典当行,甚至连国都内最大的胭脂铺都转了一圈儿,连夜依旧游兴未尽。他信然迈步,绯衣如血,身形却英挺,明明走了许久,却一点都不累。
眼看着又要往下一站进发,我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陛下要去哪里?”
看方向,似乎是城北的护城河,想到那个传闻,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连夜侧着身子,英姿庄严,凤眼轻蔑,他没有出声,眼神却是在示意我往下说。
遥望远方,越往护城河那里,人烟就愈发寥落,甚至天幕都隐隐有些泛黑。此情此景令我更加不安了几分,我揪着手指,低声。
“我,我听顾朗说,护城河那里……最近很不安定。”
“哦?”连夜唇角微翘,笑容漾讽,身子却稍稍朝我侧了过来,明显是起了兴趣的模样。
我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可以笑出来的事情。“顾朗说,最近护城河那里,古怪得很……”想到那些传闻,我的声音越来越发的沉重,“那里……每日傍晚,都会有人跳河自尽。”
连夜唇角笑痕更深。
我却是禁不住有些发抖,“顾朗说……那些人很怪,像是非死不可,城墙、侍卫统统拦不住他们,而且……”
“嗯?”连夜似乎心情极好,抬手拨掉落在我发间的落叶,他翘唇莞尔,“而且怎么?”
我害怕地闭上眼睛,“而且……每个人死状极其可怖,双眼大睁,面孔狰狞,就连身子……都痉挛得不忍目睹——”
连夜抬手,指尖却在碰到我发顶时顿了住。他低笑,笑声喑哑,却仿佛夹了一抹温柔,“你怕他们?”
我眼皮直颤,“我想不通……”
“有何不通。”
连夜牵唇,下颌微抬,眺望远方时俊容完美。
就那么灼灼看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垂眼看我,一双凤眼之中,冷笑隐隐,“做了错事,死,自然是最应该的事情。”
我听不懂。
他笑弧漾开,瞥了一眼我发白的脸孔,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