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身后皇后的声音响起,“不必用皇上来骗我,龙体抱恙……其实你根本不在乎他。”
虞挚回过头,对上皇后的目光,她的眼中依旧充满渴求,好像一个苦心修炼即将飞升的信徒,看着自己在渡劫路上的唯一牵绊,“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你岂会来找我。我只是想你知道,宫中一切早已与我无关,此生余下的,便是还你的债。”
“可我不会感激你。”虞挚冷冷地说。
“我不求你感激,因为业障始终只在我自己心里。”皇后按住自己的心口,定定地看着虞挚,好像看着一个泥足深陷而不自知的人,“一路杀伐走到最后,最对不起的人,不是那些死于手下的冤魂,而是当初的自己。”
虞挚微微垂了头,居高临下。阳光在她背后被阻断,衬得她面目模糊,然而嘴角一勾的瞬间,空气似乎也随之凝滞,“可惜,我最不在乎的人,就是自己。”
她抬袖转身,瘦削的肩头不经意地、倔强地耸起,迈步走了出去。
日头西沉的时候,皇上终于缓缓醒转,付如海跪在地上,端着药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太后坐在床边,皱眉看着一下子苍老了几岁的皇上,心中怨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年,那下作的女人还有脸回来。当初哀家就是对她太好,才致使她愈发放肆妄为。皇上不要往心里去,谅那贱人不敢如何,否则哀家定让她魂飞魄散!”
太后正在恨声咒骂,外面太监来报,“皇上,瀚景王前来请安了。”
皇上张口,刚要说话,太后已然厌恶地转过头,“让他走,皇上病着没精神见外人。”
“母后!”皇上有气无力地出言打断,却剧烈地咳了起来。
太后不禁抚着他的背,“皇上就是心太软,对别人一味宽容,可他们何曾记过皇上的恩典。”
皇上终于透过一口气,沉重地一字一句地强调,“过去的事,叡景并不知情,可这么多年来,不光母后,就连朕心里都多少迁怒于他……同时后妃长子,朕与他从未像对叡南叡康一样亲近,想想是否太过苛责了。”
皇上说得艰难却坚持,太后心中一软,面容这才缓和下来。然而还是担心,皇上见到瀚景王难免会心绪激动。她好言相劝道,“抛却以往的事,皇上刚刚清醒,也是不宜见人的。”她转身对太监吩咐,“命瀚景王回去吧,皇上无碍了,让他放心。”
永安宫外,太监送瀚景王出来。大门轻轻开合,掩住了身后的一切。夕阳西沉,夜幕四合,眼前是旷凉的空地,极目所在是重檐叠户的宫室。数以万计的宫人,百年积蓄的富贵,在此刻都不约而同地隐匿了,徒留一片安静。
瀚景王目光并未久留,迈步走下了台阶。
辰欢阁,临风楼,灼华园……珍奇美景在傍晚的余晖下,被镀上一层昏黄,繁华中带了沧桑的味道。瀚景王负手穿行而过,斑驳的影落在他的眉宇之间,没留下任何痕迹。
忽然,他的脚步放缓了半拍,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聚拢了望着前方。
小径中人影一转,长风吹动了厚重的宫装裙摆,虞挚走了出来。
“我等你很久了。”她袖着手,宽大的衣裙虽遮住了连日来的瘦弱,但飒飒秋风袭来,还是让人觉得她仿佛会被随时吹走。
瀚景王淡淡一笑,“娘娘这话,让本王觉得背脊发寒。”
“王爷误会了,本宫其实有事相求。”虞挚动了动嘴角,不知是否是想做出一个笑容,“本宫想去一个地方,还要请王爷带路。”
“哦。”瀚景王眉峰一挑,“哪里?”
“黄泉。”虞挚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瀚景王先是一怔,继而便轻声笑了出来,好像听到了天下最最好笑的笑话,“可本王还不想死。”
“父母怜之,共赴黄泉。”虞挚端详着他的脸,仿佛一个精致完美的面具,“王爷既然留了这句话,还与本宫卖什么关子呢。”
“恐怕是娘娘在卖关子吧,”瀚景王摇摇头,“小皇子失踪的确可惜,然而本王爱莫能助。”
“你究竟要怎样?!”虞挚压低了声音问出来的话,却似嘶吼,“我已知道枕梅旧人是你的生身母亲,那些所谓鬼神因果,别人信我却从来不信。你不是想杀我么,带我去见晃儿,杀剐随你!”
她恶狠狠说完,苍白的脸色竟有些狰狞,仿佛奋起护子的母豹,瘦削的身体里蕴藏着无尽力量,不死不休。
瀚景王看着她,缓缓眨眼,脸上的笑意始终未减,“鬼神之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然对于本王来讲,死去多年的母亲忽然要召见,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望娘娘理解。”
虞挚定定地看着他,真真假假,他的心思太难以琢磨,令她每每束手无策。瀚景王淡定说完,绕过虞挚,迈步便走。
“叡景!”虞挚转身叫住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情不自禁,她唤了他的名字,“晃儿毕竟也是你儿子。”
瀚景王身形一顿,伫立少顷,悠悠转过身来,“是么?”他目光一丝一毫地扫过虞挚的面容,“你见过不足六个月就出生的胎儿么?”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要上课了还是没写到瀚景王。今晚我会在这章里补上几段,把瀚景王拉出来遛一遛,大家不要漏看了
半夜把瀚景王拉出来犯贱了。。。女主终于聪明了一回,让瀚景王露出了一个小破绽,大家找找是哪里
、一二四、了结
他说得实在太过轻松,好像开玩笑一般。
虞挚动了动唇,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可以……”
“如你所说,我们从来都是相互利用。”瀚景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垂眸似是自语,“我又怎能掉以轻心呢。”
虞挚定定地望着他,秋风呼啸而过,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彼此之间飞旋。三生约定言犹在耳,今生却已站成两岸。
宫中的尔虞我诈,她已驾轻就熟,却唯独想用一颗真心待他……为何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会那么难,穷尽毕生地力气也无从表白,以致百般滋味在心头,出口的话却徒余冰冷,“的确,你怎么可能是晃儿的父亲呢。”
她淡淡地笑了,“你根本不配。”
情义已尽,话已说绝,任何停留都是多余的煎熬。虞挚拢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瀚景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了,他脸上的笑意才慢慢退去。转过身望着前路,一片萧瑟晦暗,夜幕拉下掩盖了多少阴谋罪恶。今夜,一场生死劫难正在酝酿。
他无声地吸了口气,迈步继续向他的前方走去。
观澜宫里,莲妃坐在妆镜台前拢着一头长发,她每天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打扮,再不用像以前那样,直到圣驾便停在门口她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那时总是烦恼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钗环,熏什么香,杀哪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莲妃拿起一支步摇,对镜比了比,却在镜中看到身后的来人。
她一笑,“叡景,你来看看,这支步摇配本宫如何?”
“母妃。”瀚景王走到莲妃身后,将步摇插在她的发髻之间,“这也许是本王最后一次叫你母妃了。莲妃娘娘。”
他低眉间倜傥俊美,莲妃雍容华贵,俨然一对神仙似的母子,却又隐隐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莲妃伸手抚了抚鬓发,面色一本正经,“本宫还没死,你却这么快就不认我了。”她说出的话毫无来由,仿佛疯言疯语,“何苦这么急呢。”
瀚景王从镜中看着她,灯光被漆黑的眸子尽数吸纳,折射不出任何情感,“轻重缓急,向来由不得我。我唯一清楚的是,到了结一切的时候了。”
他退后一步,目光瞥过莲妃,转身向观澜宫后走去。
巍峨的宫室空空荡荡地伫立,早已不复昔时的壮美奢华。穿过几重大门,眼前是一座封锁已久的寝殿,他儿时尚未拥有自己的府邸时,便是住在这里。十几年过去了,这里早已荒草丛生变了模样。
瀚景王站在院落空地正中,目光不知落向哪里,也许只是某处虚无,“我已来了,为何不出来见我。”
“她为什么没来。”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慢升起,仿佛从地狱里逃逸出来的魔鬼,带着阴森的狡黠。乌嬷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利刃,不知何时出现,亦不知从何处而来。
瀚景王却一点也不惊讶,他转过身,漠不关心地随口问道,“孩子是死是活。”
乌嬷嬷掂了掂襁褓,嘴角一撇,“小孽种命硬得很。”
瀚景王嘴角动了动,终于有了些笑容,“别这么说,毕竟是我的儿子。”
“那有什么用?!”乌嬷嬷丝毫不顾忌是谁的儿子,望了一眼他身后,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虞昭容呢?她怎么没来?”
“她不肯跟来。有了前几次的事,她已不信我。”瀚景王神色依旧,缓缓说道。
乌嬷嬷用仅有的一只眼打量着他,似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最后她遗憾地长叹了口气,拿起手中的匕首,对着孩子白白的小脸划了下去,“看来,我只能杀了这小孽种。”
晃儿的脸上清楚地流下鲜血,他却躺在襁褓中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死了还是昏睡。瀚景王挑眉旁观,索性抱起了臂,“下手别太重,孩子得还回去。”
“什么?”乌嬷嬷没想到他这样打算,一时手停在半空。
“与其和她势不两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等她心一软,我也可相机行事。”瀚景王从眼角瞥了瞥孩子,“这孩子福薄命短,根本不必劳动你杀他。”
乌嬷嬷眼珠转了转,似是暗下掂量。瀚景王悠然当庭而立,他有的是时间。
“也好。”乌嬷嬷终于点了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多久能取虞昭容的性命。”
“三天。”
“好。”乌嬷嬷有感于他的爽快,诡谲的笑容从脸上四散开来,她猝不及防地将怀中襁褓往空中一抛,“给你!”
瀚景王眉间微微一动,下一刻人已不假思索地跃了过去,伸手接住襁褓便紧紧抱在怀中。然而双脚落地的时候,竟脱手将孩子扔到了地上。小棉被滚出好远,“孩子”早化作一抔白土,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飞快地奔入了草丛深处。
他膝头一软,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关心则乱,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乌嬷嬷慢腾腾地走上前,欣赏着瀚景王额上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