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背了过去。
然而此刻没人关心这个晕倒的女子,所有人都惊呆于皇上看似随口的一句话,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皇上……”右丞相陈郭于一派骚乱之中,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追问一句。
“皇后已有了身孕。”瀚景王朗声宣布,喜怒无常的脸上此刻也挂着笑,让人瞧了只觉如沐春风。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陈郭率先颂道。他是虞家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此刻知道虞氏又获荣宠,自然是心之所向。众人回过神来,也跟着陈郭山呼起来。
“朕要大赦天下。”瀚景王也不去听他们的溢美之词,翩然绕过龙案下殿,众人忙俯首在地不敢抬头。
“如此良辰美景,亦赦你们早早回府,陪伴家人去罢。”
“谢皇上。”余音未尽,一行宫人早已簇拥着圣驾消失于殿后。
外面正飘着大雪,冷风一吹,腹中的佳酿发了出来,直蒸得瀚景王脸色酡红。孙淮紧着差人又是擎伞又是打灯笼,一个没留神便见皇帝脚下一滑,跌坐在雪地上。
“哎哟我的老天爷。”孙淮吓得魂飞魄散,一厢人赶紧上去七手八脚地去扶,却被瀚景王一把推开,“都别拦着朕。”
他说着往后一仰,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漫天大雪飘落在他醉酒滚烫的脸上,沁人心脾。
孙淮叉着手,满脸愁苦。一群人不敢上前,只好在一旁跪着,抬龙辇的人远远地候在一旁。唯见皇上躺在那里望着一轮月色,笑中满溢清辉。
到朝凤宫的时候,已然入了更。不过如寄显然没有料到圣驾会这么早到,她在宫中多年,每一次辞旧迎新的辰欢盛会,都是彻夜歌舞,灯红酒绿。
瀚景王一进门,便见江潮平也在。桌上的药方墨迹未干,一盏白玉毛尖泡得正值好颜色。
虞挚坐在榻上,脸上有些浮肿,唇色寡淡未涂任何胭脂,整个人如冰雪塑就的一般,仿佛随时便会化了。
瀚景王径自走过去坐在榻边,提了提虞挚盖在腰间的小锦被,“朕走这一个时辰,闹得可厉害?可有胃口进膳?”
虞挚淡漠地垂着眼帘,并不理会。他却也不介意,自言自语够了,这才转头对立在一旁的江潮平道,“你辛苦了,回去吧。”
“臣告退。”江潮平行了个礼,退下去收拾东西。
“如果朕没记错,江卿曾任两江巡抚。”瀚景王那厢又起了话题,江潮平站住,这次也不跪,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虞挚,默然无语。
当年虞挚主张放权盐运与铸铁充实国库,与洛康王产生分歧,他赴任两江擅自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后来浩南王一场大闹将他打入死囚……如今想起,真是恍如隔世。
“听说任上两江整治的物阜民丰,从今往后,朕希望你来主管户部。”瀚景王就这样一句,便是举足轻重的任命。
江潮平并无动容,正待开口,瀚景王却一摆手,要把话说完。
“朕听说过你当初推行的政策,甚好。希望你今后将之用于整个大铭。”他不不待江潮平拒绝,便站起身来,“朕去沐浴,皇后早些休息。”
如寄送江潮平出去,出了门,东临已撑伞等候。如寄递过药箱,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江大人。”
“我会去户部出任。”江潮平也不需要待她继续说下去,“以她如今的状况,我也不会去别处。”
话音落了,两人都是沉默,连一旁的东临也默默感慨。想当年因为盐、铁这两件事,闹得整个朝堂不得安宁,虞挚与洛康王几乎因此反目。
如今,瀚景王却不容旁人置喙地兑现了。
说来也是讽刺。
瀚景王沐浴更衣完毕回到寝殿,虞挚已然睡下了。
他掀了被子躺进去,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从后面抱住了。虞挚无动于衷,待他双手摸到胸口,她才终于一掣肘,撞在他肋间。
“撞疼了吧?”他温热的掌心抚着她的手肘,胸口贴上她的背,脚也伸过去抵着她冰凉的脚,整个人都缠了上去,“你如今有了身孕,这冬日里天寒,有个暖身子的也好。”
虞挚自知反抗也无用,闭着眼不理他。他恶意地在她颈后呼着气,待她身体一阵轻颤后不由轻笑了出来。
“你滚。”虞挚勃然,挣扎间在他手臂上抓出两道血痕。
瀚景王也隐隐觉得闹得过了,然而乘着醉意,比以往多生出几分轻浮,“我的骨血都在你那了,你还想如何分清楚。”
她肩头微微抖动,他知她又哭了。伸手去拭她的泪,“那日你也明白,演一出戏要宫青鸾的命,代价是什么,朕从不做赔本的生意。那事你可是许了的。”
他的话落在虞挚耳中,直刺得她心里一阵翻腾。的确,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用那一夜换宫青鸾的性命,又何尝不知,虚与委蛇的情话在颤抖中夹杂了不可否认的真实,只怕从此再无法彻底拒绝他。
他便是料定了这一点,才甘心被她安排着,颠鸾倒凤剖白心迹,甚至负手旁观宫青鸾心碎而死,不过是为了敲开朝凤宫的大门。
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今时今日都无法否认他们曾有的亲密无间。
“你这样,莫非是怪我遣走江潮平。”他低头嗅着她身上的药香,“你们之间可有私情?”
虞挚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时杀了他,挣扎间被他摆弄着扭转了身子,面对面禁锢在怀里。
“我恨你入骨,你却在笑。”虞挚被他反剪了双手,动也动不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冰封了,只有一团火积在心底。
“你如此反应,我便放心了。”瀚景王腾出一只手慢慢抚着她的背,“只是每次见他看你的神色,我都想要阉了他。”
他如是说着旁人,自己却灼热似火地抵着她,在这诡异的对峙里平添了暧昧。虞挚双唇颤抖,苍白着一张脸不语。
“睡吧。”他吻了吻虞挚的额头,自顾自地闭上了眼。
春风十里,初寒料峭。皇城在冰封中渐渐苏醒,翼然亭外,数十个宫人列立伺候,将个亭子守得水泄不通。如今这宫里,凤驾去到哪里,哪里便是如临大敌的架势。
新婚燕尔的九王夫妇在亭子里,正陪伴在虞挚身边。
曾经的韩姝容、如今的韩太妃坐在一旁,端着一碗血燕慢慢啜了一口。长公主封地进贡了上好眼窝,扶摇带进宫来献给皇后和韩太妃。
那边婆媳二人热闹地说话,这厢叡谨守着虞挚,神色却比那和乐融融的场面多了几分落寞。
“臣一去驻疆就是一年,回来见皇后,只觉气色又削减了。”叡谨艰涩道,心里不知何种滋味。曾经那么多年,她都是他的母后,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如今却落魄到如斯境地,相见亦只能君臣相称。
“你同扶摇为自己打算便好,无需介怀我。”虞挚望着冰雪消融的灼华园,淡淡道。三个月身孕,她的腰身已微显。叡谨早就听说皇后有孕,然而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翻心境。
她那么骄傲凌厉的人,如今却被豢养宫中,还有了他的孩子。
不知午夜梦回,她想起晃儿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受。
“这么多年,儿臣心底一直有愧。”叡谨看了看不远处谈笑的母亲和妻子,放低了声音,“母后可记得,当年儿臣与李诚争执,您派我出使珏国暂避风头。”
他脸上一阵苍白,忘了称谓,忘了自己所处的境地,堂堂七尺男儿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惭然低着头冷汗如雨。
“在珏国我喝醉了酒,同五哥说你过得不好。我当时见你周旋于洛康王与晃儿之间,那么辛苦,只谓洛康王对你不好。”他艰难说出往事,心底的大石压得他泫然欲泣,“后来大铭与戚古开战,珏国按兵不动,想来是五哥不愿帮洛康王,想推翻他把你接走。”
叡谨的头深深低了下去,不敢去看虞挚的反应,“都是我的错,让母后落入今日的处境。”
虞挚良久不语,只遥遥望着灼华园尚未抽新芽的桃树,最后开口,“冬天的时候,晃儿下了学便会在这玩上一个时辰。”
叡谨喉头一滞,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浮冰碎雪,昔日的快乐时光仿佛还在眼前,却再也不会从树林中冲出一个小小身影,举着雪球砸他了。
“母后……”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每天都在怀念晃儿,没有心思去想别的。”虞挚嘴角微微翘了翘,好像听见了那个清脆尖利的笑声。
“过去的是是非非,与晃儿没有关系,我已都忘了。”
叡谨望着她瘦削的侧脸,只觉心底好像破了一个洞,全身的温度慢慢流走,让人想挽留而不得……
出神间,思绪被远远的一阵笑声打断。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皇罗伞盖簇着圣驾来了,孙淮一众宫人随侍,瀚景王一身湛蓝描竹叶锦袍,腰间墨玉带,足下乌云马靴,外面披着蟹壳青掖狐裘避风大氅,手里还拿着磨损的半旧马鞭,与晏儿一起往这边走来。
晏儿入宫几个月,也愈发有皇家王子的气度。
待走得近了,瀚景王低头对晏儿说了几句什么,晏儿拔腿跑了过来,蹭蹭几步上了台阶,来到虞挚面前,“皇后娘娘,后天臣去打猎,校验骑术和箭术,臣想请皇后同去。”
他说着一双乌玉般的眸子望着虞挚,生怕她说不去。
说话间瀚景王也到了,扶摇和韩太妃告退,叡谨领着晏儿回去,晏儿边走边回头叮嘱,“娘娘后天一定要去,看晏儿猎一头大熊给你。”
瀚景王立在虞挚身边,负手看着那小人儿远去,薄唇一抿弯出一抹笑来,“长得越来越像了。”
那淡扫的眉梢,微扬的眼角,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呢。
虞挚依旧不语。瀚景王也不介怀,在她身边坐下,俯首贴在虞挚的腹部,“朕听听小东西睡醒了没有?”
他细细听了一会儿,微笑抬头,“倒是他的娘亲该用膳了。”他站起身,扶了虞挚起来,“养好我的儿,以后拉弓的时候可有劲。”
三月初三,春风融融,京外的河水化了,碎冰浮在水面,映出湛蓝的天空。
京郊的皇家猎场几日前便已三面围了网,恭候圣驾。这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繁殖的时节,皇族很少出来打猎,这次瀚景王为了晏儿学骑射,专门安排出宫一趟,未带其他皇室子弟,只有金吾卫护驾。
如寄扶虞挚下了马车,双脚踏在软绵绵的枯草之上,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和野草芬芳。没有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