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也辰道:“无妨。如今局势尚未大变,京中还可算安全之地。你如今受了风寒,须得好好调治,否则引动旧伤,只怕病势难挡……你放心就是。”
明绯没有说什么。这一路走来她走得确实不容易,一直支持到现在,如今见到了人,疲倦病痛一并袭来,渐渐的昏昏沉沉起来。
朦胧醒来的时候,隐隐听到房里似是有说话声。只是一架屏风挡住床榻,看不见说话的人。睁开眼睛,眼前还是茫茫一片,浑身绵软无力。恍恍惚惚间,似是听见有人说了一句:“那位姑娘还好吗?听说似乎病得很重。宫里上好的药材倒是不少,李大人有需要的话只管说就是了,救人要紧。”
李也辰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然后便听先前那人道:“时候不早了,在下便告辞了。”
随后便是脚步声和门响动声,片刻后,步声渐近,她身子被扶起来,嘴边触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便听李也辰柔声道:“吃药吧。”
温热的药汤流进腹中,力气似乎恢复了些,她慢慢眨了眨眼睛,眼前依旧人影模糊。
“你烧得很厉害,一时还看不清东西。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她听着,那声音仿佛遥远自天外而来。想要开口,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来。他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眼前,低声道:“睡吧。”
她终于昏昏睡去。
京城烟花地,人间富贵天。城南流霞街错错落落的尽是脂粉风流门面,其中最安静最不起眼的一家,是巷尾一个叫做流澜院的小院。这小院平日里总是关着门,安安静静,只是偶尔能听闻歌吹之声。
听说这里只有一个姑娘,名字就叫流澜,原本跟妈妈两个人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只是后来突然就关了门,据说是被某个达官贵人出钱养下了,却也一直没有搬走,仍旧在这里住着。
今日院子里仍是静静,里面厅中坐着个衣着华美容貌清贵的年轻人,正拈着茶盏出神。小几对面一位温秀的女子静静陪坐,两人相对不语。
片刻后,那年轻男子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倒真是想不到。”
对面那女子抿唇不语。男子望着她道:“流澜,你不为我高兴么?”
女子低低一叹,道:“流澜已为殿下高兴过了,现在,却是在为那位姑娘叹息。”
“怎么?她遇上一个肯如此为她着想的人,有什么不好么?”
流澜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若那位姑娘知道自己所爱之人为了她而甘冒叛上之险,心里定然不好过,若是我……宁愿当时就死了罢了。”
男子柔声道:“你又如此自轻。若是你,你就应当相信自己值得如此相待。”
流澜闻言目光中柔情涌动,脉脉不语。
男子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这样做法也是出于无奈。二皇弟眼看已是要动了,我也不得不动。他是父皇的心腹臣子,又是个文武俱全的人才,若不先稳住他,只怕到时事败,我……”他又叹了一声,道,“我又何尝想与父皇冲突,只是此事如今不由人。”
流澜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会低声说:“倘若此事不成……想必也不至于落到绝境,毕竟是骨肉至亲。”顿了顿,她凝望着眼前人,静静地道,“无论如何,流澜相随殿下,此生不改。”
男子眼含温柔,两两相望,一时静寂。
片刻后,门外有脚步声渐渐近了,男子微笑道:“来了。”
流澜也听到了,叹了一声,喃喃地道:“若真是不成,只怕到时他是难逃一死了……”
吱嘎一声门响,门外,正立着一位青衫客。
第24章 廿四、不可
明绯在床上连躺了三天,三天后,身子才渐渐复苏起来,眼前渐渐清明,昏乱的头脑也清醒了。病到这般田地。能这么快恢复,可算奇迹了。不知李也辰给她吃的是什么,总之连她自己也发觉病势退去的快得惊人。
三天来李也辰始终在床边陪着她,每当她从昏睡中醒来,总是能看到他坐在身边。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过,随着身体渐渐好转,她越来越多地想到他此行所为之事,心中也越来越多地添了不安。
那日他说京中局势尚未大变,她不知他所说的局势是指什么,想要问又不知如何问起。这一日服过药后她靠坐在床头休息,沉吟许久后,开口问道:“先生……可有入朝面圣?”
李也辰微微摇头。他虽已来了京城数日,却一直是乔装改扮,并没有显露身份,如今除了大皇子,朝中应当还没有人知道他入京。
明绯道:“那么,那日与先生见面的人,也不是皇上的人了。”
李也辰不置可否,没有说什么。
明绯亦默然无语,不再多问。自她醒来后,两人虽是朝夕相处,片刻不离,却几乎没有什么言语。从那日他在陋巷中认出她来,唤出她的名,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在怀中,两人之间那一直未曾触碰的微妙便已轰然坍塌。
在半梦半醒间她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这个场景,他看她的眼神,他毫不迟疑的呼唤,他决然地抱起她来——他什么都不曾顾虑,那样坚决果断。
而今面对他,她却一片茫然,从前她可以放任自己的心,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而如今……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彼此相爱又如何?这从来都不能成为在一起的理由。因为不被世间所容许,相爱便是罪孽,即使这个世间曾使他们相遇,相知。
“砰”地一声响,木质房门应声而开,一群官兵冲进去四处翻找一遍,出来向一位年轻人大声报告:“禀大人,没有发现!”
年轻人一挥手,众兵士又奔向下一个门户。
马不停蹄地从桥溪赶回京城后,季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李也辰。暗访访不到,就明察,这般挨家挨户地找,不信找不出一个人来。
相隔一条街的客栈内,李也辰站在窗边望着对面街上的季英,不知在想什么。
明绯听着街上的动静,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体虽好些了,却还不能下地,依然需要休养。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你……要去大皇子那里避一避么?”
李也辰转身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起来,说:“我本想想些别的办法,如今看来也只好去了。”
明绯默默无语,心知是自己连累了他,却没有说出口。
窗外是浓黑的夜色,李也辰带着她从窗口离开,在夜风中疾行。她全身都被密密包裹住,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片刻后,李也辰敲响了一家院门,一位老苍头开了门,疑惑地道:“这位是……”
“在下姓李。”
“哦,是李公子,请进吧。”老苍头放两人进来,关上了门,回头向院内道:“阿若,李公子来了,快来招呼。”
一个丫鬟应声从房内掀帘出来,向李也辰福了一福,道:“李公子,我家主人不在,请李公子随小婢到客房去吧。”
李也辰道:“有劳。”
阿若见他怀中抱着一团棉被,里面似是有个人,不由好奇道:“这位……病了吗?”
李也辰尚未答话,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阿若,不要多嘴。”说话间,一位温秀的女子掀帘而出,向李也辰福了一福,道:“李公子,婢子无礼,请公子不要见怪。”
李也辰道:“无妨。这位姑娘是……”
女子微笑道:“叫我流澜就是了,不必客气。殿下已吩咐过,李公子是贵客,寒舍简陋,委屈公子了。”
“姑娘过谦了。”李也辰也没有多与她客套,“在下这位朋友染了些风寒,还需调治,若姑娘这里有煎药的物事,烦请抬到房间里,在下须得借用几日。”
流澜点头,立即对阿若道:“你去和王伯把药炉药壶拿到西厢房去,对了,叫张伯注意着街上的动静,有什么事情立刻告诉我。”
阿若应声去了,流澜回身向李也辰道:“李公子请跟我来吧。”
流澜院很小,除了一方小院一个门房,便只有东厢西厢两处房子。流澜和阿若住在东厢,西厢住着妈妈和一个丫鬟,还有一间客房。
流澜引着李也辰进了西厢的客房,李也辰把明绯安置在床上,揭开被子,流澜望了明绯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好清俊的品格,不知如何称呼?”
明绯对她略一点头,道:“叫我明绯就是。多有打扰,劳烦姑娘了。”
流澜道:“明绯姐姐不必客气。我看姐姐年纪容貌,似是已嫁作人妇,怎么却并非李公子的妻子么?”
此言一出,李也辰微微皱眉,明绯却是淡淡一笑道:“明绯守寡多年,今生……也便是这样了。李先生仗义救助于我,姑娘千万莫要误会。”
流澜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突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姑娘”,流澜道:“两位,抱歉,失陪一下。”说罢开门出去。
李也辰为明绯整了整被子,便默坐一旁,两人静静无言,只听门外那敲门的老苍头小声说道:“姑娘,快搜到咱们这边来了,那帮人细致得很一间房一间房的查看,怕是瞒不过去。”
流澜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后说:“叫阿若他们都回房去,一会儿人来了你不必挡,我自有办法。”
门轻轻响了两下,流澜开门进来,向两人道:“官兵快要搜过来了,只怕躲不过去,如今只好使些计策,只是……”
李也辰道:“姑娘请讲。”
流澜道:“只是不知两位肯不肯依计行事。”说着她上前两步,对两人低低说了几句。
话一说完,明绯怔了怔,李也辰脸色莫测。
“这……”明绯犹疑地道,“只是这样岂不委屈了姑娘……”
流澜淡淡一笑道:“烟花场中这么多年,这些也早就看透了。委屈的不是我,只要姐姐愿意便是了。”
“不可。”
第25章 廿五、逢春
二人闻声望向站在一旁的李也辰,流澜没有开口,却是明绯开口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能再涉险了。”
李也辰凝望着她,静静不语。她抿了抿嘴,道:“只要你我心怀坦荡,又何必在意……”
“我说不可,正是因我心中不能坦荡。”他突然截口道,“若是别人,我心中无挂碍,视红粉亦如骷髅;可是若是你……”他顿了顿,才接下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