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德文如丝般细黑柔顺的长发轻轻散落在褚灵媛的脸颊边,是沁凉滑腻的触感,紧贴着的他温热的胸口微微跳动,强有力的男子气息无声地将褚灵媛吞没其中……
他俯身,亮晶晶的眼睛热诚地望着妻子,柔声道:“眠则同眠,起则同起……灵媛,答应你的,我并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们的约定么?
似有激流从脚底蜿蜒而上撞击心脏,褚灵媛微微战栗着把脸埋进丈夫的胸口,承担不起过于汹涌的甜蜜而轻轻叹息,直到司马德文贴近了面孔,温柔地衔住她的唇瓣……
就在这个秋天,褚灵媛怀上了司马德文的第一个孩子。褚灵媛初孕,身体的反应很大。略微闻到油腥味就开始呕吐,每餐还是强忍着进食,每一口饭菜都是无法回避的折磨。三四个月的时候开始显怀,小腹日益隆起,身子越来越笨重,只能在凉爽些的日子里被宫人扶着在花园中漫步片刻。所幸到了六七个月,褚灵媛越来越习惯行动的不变,反应稍稍淡了,喜欢的菜肴也会多吃几口。
时光已又是一个春天了。
琅琊王面上不显,褚灵媛知道他心里是很高兴的。夜半梦回睡眼惺忪的时候,他突然翻身环住妻子的腰,轻拍她的肚皮,呢喃道:“灵媛,别怕,别怕,我在呢。”
似乎这话里真的有安抚的力量,灵媛感受着身侧他的温度,惴惴难安的心就真的安定了下来。
蝉鸣声渐渐浓郁起来的时候,司马茂英出生了。
嫡长女深得父亲喜爱。看她闭着眼在睡梦中小嘴微微翕动,司马德文眉眼兴奋地舒展开来,哈哈大笑道:“我女儿,长得像我!”片刻之后才想起来,转过头心疼地打量着辛苦分娩之后的妻子,补充道:“不过还是更像王妃些,想来越长越大,也会越来越像灵媛的……”
此时褚灵媛累到脱力,全身大汗淋漓,被这拙劣的抚慰弄得哭笑不得。
新旧交替,万物轮回,似是神明划下的一个不能被勘破的圈。
琅琊王宫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婴儿降生的喜悦,建康城中就传来消息——皇帝陛下驾崩了。
皇帝陛下被宠妃张贵人所杀,司马德文那不辨寒暑不知饥饱的哥哥司马德宗作为太子,即将在叔父监国司马道子的搀扶下登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司马德文奉诏迁回都城,叔父希望羽翼渐丰的侄儿待在自己眼皮底下。司马德文心里明白,权力是把双刃剑,他对此并无特别热切的渴望。而未来他的使命是充当兄长的守护者……
夏日澎湃的日光被秋叶无声蛀空,煦暖的和风也渐渐沾染了肃杀之意。
车轮转动的粼粼声里,褚灵媛已经能遥遥望见建康城的雄伟高耸的城墙。
琅琊王司马德文在一侧骑着皮毛黝黑的骏马,唇角抿成一道冷厉的弧度。
就在这一年,司马德文的祖父简文帝听讲佛经的、见证了孝武帝给东晋带来的回光返照般最后兴盛的瓦官寺,在七月的一个夜里燃起大火,堂塔尽付灰烬……
是否真如简文帝的那个梦,晋朝的福祚就只能到这里了?
褚灵媛凝视着丈夫刀削般坚毅的背影轻轻叹息,年少夫妻的青葱岁月在此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国碎
建康城内琅琊王府平地而起,其巍峨雄壮堪比藩封之处的华美宫室,而锦衣玉食愈发贯彻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圣人之言。
可是褚灵媛能见到夫君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如今的琅琊王,倒有大半时间陪侍在宫中的兄长身边。
新帝登基倒也没什么手忙脚乱,毕竟监国太宰会稽王司马道子早在孝武帝时,就已经对朝政熟稔之极,了然于胸了。不过,即便是名存实亡,皇帝也是皇帝,大大小小的场合都少不了陛下的出面。而这位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却分不清四季变化,饮食上都不能掌控自己的饥饱。从太子到天子的改变让这个痴儿惊慌失措,举止失仪,连侍奉多年的宫人都能惹得陛下不堪惊扰,只有待在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身旁才能勉强地安宁下来。于是,琅琊王司马德文,作为当今皇帝司马德宗最为信赖倚重的弟弟,只好日日陪在兄长身边照料起居。
瓦官寺大火之后,孝武帝敕令兴复,可惜还未等到完工,曾经被赞“精理不减先帝”的司马曜却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不明不白地死去。
最终,新寺在他的白痴儿子手中落成了。
天空飘着靡靡细雨,建康城被收笼在青纱般的朦胧烟雾中。瓦官寺浅青色的屋檐飘渺而哀愁,空灵静谧的佛堂外,只有微风轻轻拂动屋檐的佛铃。
皇帝陛下带着后宫的寥寥妃嫔以及琅琊王和琅琊王妃一同到整饬一新的瓦官寺听僧人讲经。
以陛下的才智,自然是不会对佛经产生太多兴趣的。一众僧人迎着陛下和嫔妃在寺内赏景,而琅琊王就刻意步履放慢了半拍,脱离了人群。
他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殿外,遥望着烟雨中的隆平陵,静听着里面的禅师给寺中的和尚们讲着自遥远国度传来的,古老的妙臂王、妙弓王时代的传说。
褚灵媛本来和王皇后在一起闲话,远远捕捉到丈夫的身影,也找了个借口悄悄溜走。走到他身后,褚灵媛半斜着身子轻轻握住他的衣袖:“你在做什么?”
司马德文警觉地回身一扫,动作迅疾,然后看到褚灵媛惊惶的面孔。琅琊王神色一松,纤长的手指按上柔嫩的朱唇:“嘘——你听……”
褚灵媛瞪大了眼睛,也不由压低了声音:“要听什么?”
司马德文轻抚着妻子额角的绒发:“里面的和尚在讲经。”
褚灵媛好奇道:“佛经么?我怎么没听过……”
司马德文扬起眉毛笑意朦胧:“我在宫中这些日子闲着无趣,佛经倒是读了不少。你想知道?我可以给你说说。”
褚灵媛连连点头。她才不想知道什么佛经,不过数月未见,能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好的,无论说的是什么……
琅琊王但笑不语,手沿着妻子侧脸温暖莹润的皮肤缓缓下滑,抚上她花瓣般的唇角。他张望一番,发觉四下无人,然后突然低头在妻子的柔唇上轻啄一下,笑道:“回去慢慢给你讲……”
褚灵媛又慌又羞,惊叫出声。
殿内讲经的声音一滞,两人暗道不好。司马德文拉着妻子离开,飞身躲到殿侧狭道处的柱子后。褚灵媛在石阶之上背靠着柱子大气都不敢出,而司马德文在石阶之下贴着妻子站立,此刻两个人堪堪一边高。司马德文专注留意着殿里的动静,而褚灵媛就抬起眼细细看他的俊美依旧却愈发沉静内敛的眉眼……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和尚出来察看一番,却未见人影,挠了挠头又疑惑地关上门。
两个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捂着嘴无声地相视而笑。
褚灵媛嗔怒地轻锤丈夫的肩膀,抬起下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还是这么荒唐莽撞,要是被人逮到,全建康的人就都知道琅琊王白日宣淫了……”
暖暖的气息擦着他的耳侧,褚灵媛如同撒娇一般柔若无骨地倚在丈夫身上。多日未见,此刻褚灵媛心里,存了刻意撩拨他的心思。
琅琊王是很吃这一套的。
司马德文如同嗅到血味的野兽欺身上前,将褚灵媛紧紧压在柱子上。牙齿饥渴地刮擦着妻子颈后的柔肤,褚灵媛被淹没在他呼吸里烈阳暴雨般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之中。
琅琊王感受着妻子的颈上血管在自己舌端轻轻跳动,沙哑地低笑:“白日宣淫?我这就让灵媛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白日宣淫……”
但未及褚灵媛出声何止,猛兽已经停住了动作。
褚灵媛抬起头顺着司马德文的视线望去,数名宫人正四处张望着,快步往这个方向走来。
司马德文放开了褚灵媛。两人迅疾地整理好衣衫,宫人也已经发现了琅琊王的所在,面露欣喜之色地行礼上前:“启禀殿下,陛下许久没看到您,正慌着到处找您呢!”
司马德文垂头看看褚灵媛的神色,冷声道:“知道了,我等下就过去。”
宫人不敢多言,弓着腰快步退下去。
褚灵媛并未刻意掩饰不愉的面色,低着头把玩司马德文腰上的玉佩垂着的络子,就是不肯放手。司马德文轻轻地笑了:“不如过些日子干脆你也搬进宫里住吧……”
褚灵媛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旋磨,嘟囔道:“那成什么样子啊?我又不是宫女也不是嫔妃,哪有那样的规矩……”
司马德文的下巴轻轻压着妻子的发旋,沉郁地笑道:“现在的皇宫里,规矩什么的,早就不再重要了……”
细细的雨丝无言飘零。
新帝的年号是隆安,可是此时的东晋王朝,既无兴隆,更不安定。
战乱四起,兵祸连年。阴谋在朝堂上层出不穷,将士在烟尘里厮杀不休。鲜血混进尘埃渐渐冷寂,日薄西山的王朝的底色是触目惊心的如血殷红。
隆安元年,兖州刺史王恭以讨伐监国司马道子之亲信王国宝为名起兵。司马道子被迫赐死王国宝。
隆安二年,兖州刺史王恭再次以讨伐司马道子心腹、谯王司马尚之为名,联同豫州刺史庾楷、荆州刺史殷仲堪、广州刺史桓玄等举兵,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率军平叛。琅琊王司马德文转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隆安三年,叛军攻打到建康附近才被抵御,都城附近孙恩起兵进攻会稽,三吴八郡尽数响应。这一年羽翼已丰的司马元显架空了父亲的权力,解除其扬州刺史和司徒的职务。司马元显自任扬州刺史,恐不能服众而以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司徒,迁侍中,领录尚书六条事。
隆安四年,孙恩攻浃口、临海、广陵,驻守会稽的徐州刺史谢琰力战不敌而死。晋军节节败退……
不久之后就是破碎的元兴元年。
叛贼孙恩兵临建康城下,城内饥荒。广州刺史桓玄借机起兵。孙恩为临海太守辛景所败自杀身亡。琅琊王随皇帝亲征桓玄。亲征之举数次兵败,虎头蛇尾。桓玄愈加骄狂,自封丞相、太尉。
元兴二年,桓玄杀司马道子父子,入京执政,改以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太宰,自号楚王、大将军,后篡位,改国号为楚,贬司马德宗为平固王,降封司马德文为石阳县公。二人被逐出建康,使适浔阳。
睡在车厢里颠簸不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