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梓一笑,满心爽快。“怎么说不是呢!若说起渊源也是早积下的,这回牵扯了皇嗣,皇上再心软,也是不会留情了。”
“是啊……”这一音拖得很长,她不再多走的上了步辇歇着。眼瞧秋风愈紧辰光颓败,宫中夏景已逝,秋色卓胜。不由心叹辉煌瞬折,朝夕替变。“希望以后都能太平……”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着他人倾,她沉眸掩着眼睫,神动间,只觉得疲惫怅然,窒闷莫名。今日借了她之手除去左相,谁又能想,安家不会是下一个盛极衰败的典例?她一人之身牵扯安家上百条人命,若不步步为营,又怎能周全?
额娘,子铮……我终是走上不归路了。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清醒自己的立场,她犀利了眉眼直望向前,辗转的宫路无休,同没有休止的,是她不断疯长的坚韧之心,无人能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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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宫
生性怕热,所以虽节季已到了深秋,宫中殿门依旧敞着,只悬了重帘隔挡潮气儿。芙蓉半依在贵妃椅上支头假寐,原是等着底下的人回来复命,不想却真的迷着了过去,断断续续梦生前眷。
那一年春雨如注,她初进宫来拜见姨母。沾了雨水的石子路极难走,她携着随身丫鬟挑挑拣拣走了半晌还是离姨母宫邸甚远。“念荷,这方走下去,什么时辰才能到啊?”满心的埋怨,她伸出手到伞外探天,淅沥的小雨湿润润的打在肌上,冰凉清洌,虽不大却留恋不绝,没有要停的样子。
“小姐莫急,奴婢已经命人去唤了辇来,虽然不合规矩,可想来您是贵妃的家眷,应该也不会碍事。”
眉头八字型的拢着,芙蓉不喜那沉闷的玩意儿,可也着实天公不美,穿着这麻烦的宫鞋走路,累死个人。“姑姑,您可知道稍近些的偏路?”不愿放弃的追着领路的姑姑询问,她心中打着小算盘,反正是在宫外生活习惯了的,也不必在乎这些烦人的礼节。若是有近的路,她携了念荷脱鞋一路跑过去就是,这样一来既不用坐辇,还能走得顺畅,当真是上好的法子。
“有是有的,不过要经过皇子们的学堂,怕有所惊扰。”端庄的嬷嬷停了步子回身,瞧着身后这小姐笑靥如花,和当年初进宫廷的贵妃娘娘一个模样,见了就讨人喜欢。
“哦?可是这边?”身侧两条岔路,她没露意图的随意指了一条,满眼好奇。
“不是,是另外一边。走片刻就能见着揽月湖,再一直走便能到娘娘的宫门了。”
“这样啊……”暗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她从袖中拿了丝帕出来拭汗,细弱皓月的手腕皎皎的泛着白皙,衬着桃粉色的丝帕越发可人。“那还请嬷嬷先走一步通报姨母一声,芙蓉在这里稍稍歇歇,等步辇过来再跟了过去。”
“这……”
满脸为难,心底却也不想随着她立在雨地里等。领路的嬷嬷一时难拿注意,立在原地半晌未动。芙蓉亲热的上前扶了她的手,知道她怕什么,赶紧宽慰道:“不碍的,若是姨母问起,芙蓉自会说去的。”
这方才松了口气先行离开。嬷嬷长年宫鞋在脚,即便遇上了这样的雨天仍然利落步紧,没到喘息功夫就抹过了转角,再不见身影。
唇角笑花一绽,随即不顾身边侍女阻拦,脱鞋拎摆便高举着伞向那小路跑去。芙蓉脚上清凉凉的入心,耳边自己的鬓上的流苏珠坠和着伞顶的细密雨声织连一气,声色旁错,竟是比那上好的丝竹都来得悦耳。
“快些跟上。”跑了一段见身后的念荷被落了段距离,她嗔怪着轻笑,一手撑着伞娇靠于肩,一手拎着花屐扶着腰间,对着念荷那狼狈的样子,眉眼如月。“你这丫头,平时疯闹起来那般厉害,怎么这才跑了两步竟连发髻都散开了?”
“小姐,您也不等等小荷……”
叮当清脆,伞沿上的银铃绺子不住作响,她无意的单手转着,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密,心中轻快,也不禁灌入了眸中。“这不已停下等你了?快些快些,若不一会儿姨母要着急了!”
“是……这不就……嗬!那是谁?竟敢……”刚跑得近了便瞧见芙蓉后面立着人,念荷心下大骇着赶紧加快步子想替芙蓉遮掩露着的脚踝,无奈距离还有一段,尽管已经快些,还是立马不及。
芙蓉听着喊声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她不敢回身,慌张间低着头就想把鞋穿上,无奈越是着急越是难穿。
“别急…当心摔着。”声音中含着笑,一听便知道是个年轻男子。
芙蓉脸上鲜红似血,心中大骂那人无礼,却又没看清身份不敢贸然出声,只能在心底憋着火气只等看清了来人再发作。好容易穿上鞋又用裙摆挡住了依旧坦露的脚踝,她深吸了口气愤愤转身,伞沿雨滴飞转间,假山湖水相错成画。画中,一年轻男子浅笑雅立,身着深蓝龙团凌云便服,头戴深银宝冠,长身卓挺,神采熠熠,容貌出奇的俊秀,只简瞧了一眼,便让她再难移开视线。
他是她见过最俊朗的男子……心中的怒气瞬间随着流云飘走,她痴痴的望着他缓缓靠近自己,不逼也忘了闪躲,直能听着腔子里那响雷般的心跳声怦怦仿要从口中跳出。
“娘娘…娘娘?”
梦过心醒。迷蒙睁眼见光,只觉得恍惚不知何处。芙蓉脸色清冷着怔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见着面前眼露胆怯的宫人,唯诺的弯身候着,身上被汗水浸湿的内衫似鬼魅般紧把在背,寒意森森。
“怎么?”眸色深沉,已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梦见过那天。她沉静的抬手抚了抚眉角,不巧正触到眼角那微陷的沟壑,不禁越发心凉。
“沉婉回来了,事情办得顺利,娘娘是否要亲自问问?”
“唤进来吧!”轻叹一声,已是将那旖旎之梦从脑中抛了个干净,她望着这深寂冷凝的繁华宫殿,原心中有再多迷恋不舍,终是在这转眼间忘了个干净。
他们都变了……也老了……
转动着指尖的宝石玳瑁暗怅,她见被传之人已躬身进殿,立马换了副面孔,气势如虹。
“事情都顺利?”免了礼便冷问出声,她抬手拿了桌上玉轮在脸边轻滚,仿佛只有听着那玉轮转动的吱嘎声,才能缓解方才的悲恸。
“回娘娘,都成了。这是那奴才揣着的书信,奴婢趁机调换了出来,绝不会被发现。”说着就从袖中掏出封信函递上,跪着的女子没露脸,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
“那便好。”命人接了递上,手中展开。一见是左相字迹,眉宇立马拢起。她抿着唇耐性看下,信函虽短,但却点明了许多隐秘,甚至有些她都不曾听闻。结尾处还有对古覆国要臣的交心之语,字里行间,都显示他们交情匪浅,绝不是一两日的情义。
啪的一声将狠狠将信纸阖上,扭曲攥进掌心。她见着面前火盆猩红,抬手便想将它焚毁了事,可回头一细想,既然她断下了这一封,难免就有别的还被子漪攥在手上,如若是那样就当真不好了。
“传信出去,让左相明个儿下朝后务必来翠微宫一趟。”
细细将信笺收好,预备明天给左相过目再做计较。她疲惫的打发了宫人退下,再阖眸已是没了半点睡意,只能守着空落的大殿出神,独自等待烛灭,等待天明。
第179章 狩猎 3
隔日,朝战如火,群臣大分三派。以左相为首坚持定要斩草除根以免春风再生,不但为主的七皇子岚宇要长幽天牢非死不得出。远在池州的岚致也必须派守皇陵,死守先烈尊位。安家虽有过战功,但如此野心谋略皇位,其心悬窒,必也要举家诛灭,不得宽恕。
另有不少武将文官则一心为七皇子和安家辩护,悉数列举其功德忠义,认为不得草就,要将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才能定论。再剩的便是中立派了,不管身前诸臣如何争论不休面红耳赤都不介入,淡定观火,有些是想伺机而动,有些则身性淡薄不喜参与党羽之争。
前朝耸动,后宫自也不得安宁。嫔妃中大多都有家眷在朝中就职,此刻若不随着兄父一同选定阵营,那在宫中也是十分难过的。至此,翠微宫近日门庭若市,往常有些足不出户的小主也不得不为表忠心日日给皇后见礼。
子漪从起来便一言不发只盯着窗外凋敝坠落的荒叶儿发呆。小桃方从内务上回来,天气越发冷了,前两日事端刚起还是能领到些不错的细炭回来,可如今带着银子笑脸去也是再拿不到比奴才房中更好的了。
“小姐,天这般凉您做什么还在窗前立着呢?”手冻得通红,却仍笑着像往常一般塞了手炉到子漪怀中。她心中不畅快,却也知道小姐多思,安家现在这般光景,哪敢再说出来添堵。
冰凉的指尖猛触到那炉盖儿的熨烫,直畏缩着逃开。子漪瞧着半掩的浮宇宫门外寂静无声,已往还有些嫔妃打更的经过,人虽不多,但也有些生气。现看来却是半点声响都无,只剩风声愈紧。
“今个儿阿玛上朝了么?”知道小梓在御前有人,她见他端了炭盆到回廊上引火,赶忙抬手扶起窗扇询问。
手上的火石一顿,随即看见小桃打闪的目光匆匆收起。小梓笑着过来回话,明方从房里出来却耳尖儿泛红,说话时口中的热气儿也不多,淡淡的缭在口边。“回格格,没上。这两日宫中人手不足,星宿早上带了话进来,说这日头风声紧且让小九在将军府歇着了。”
“哦……”失神的垂下眉眼,心头似被什么钳着横竖喘不过气来。“宫中现在还剩多少人?”
“回格格,加上我和小桃大约不过十个人去了。”
一听这数脸色便透明着泛开苍白。子漪心中明白今天关键,对竹雾的安排也无尽放心,可……
攥着手炉的指节儿紧绷着棱角分明,她倚着窗沿儿长久无声,心中却不如面上平静,波涛汹涌着几乎要将内脏全然颠覆。成败在此一举!虽她已安排好一切,可若是今日之事不成,左相必起疑心会有大举动。岚宇和她身在宫中暂不会有事,可宫外的一干人等,阿玛、额娘、子铮、岚致怕是会经历一番风波,难以安稳了。
“去吧……派人盯着翠微宫的消息,若是成了,再来回我。”眉心稍怵,她打发了小梓退下。见他端着没点的火盆复回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