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自难忘(13)
天眼不喜欢这个既定的未来。他千辛万苦做上赤城的护法,并不是为了将自己的雕像摆在神殿里——神殿的走廊中,已经摆了二十位城主的雕像,他不愿意加入其中。
因此必须有个改变。天眼动动压满了雪的脖颈,跳到另一块岩石上。虽然这改变的代价确是太大,但好在改变了,从此一切所谓天命就都消失殆尽,没有意义。这该感谢炎俊的出现,灭城屠城,逼得姽婳自焚在神殿里——自从炎俊出现,那神殿就不再有静谧、秩序以及洁净,充斥着的只是男欢女爱的情欲,毁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一只兔子蹿出来。苍鹰立刻扑上去,锋利的钢爪揪住兔子的脖颈,将它提起来再摔下去。摔晕的兔子等着苍鹰的屠宰。但苍鹰只是在兔子身上走了几步,撕扯开兔子的胸膛,便飞到一旁,似乎那血腥的气味令它厌恶。
“就在前方了。”远远的,轻微的声音传来,有些苍老。
“我知道。”青年的声音,桀骜不驯。“没有赤城,我一样找得到霞霏温泉。”
声音转瞬间近了。苍鹰飞到更高的岩石上,冷冷看着来人。
那是赤城夜精部的首领旦略,见不得阳光的夜精部,从来不为赤城承认术士的身份。旦略后面跟着位垂暮的老人,却是个普通人,身上丝毫没有术士的气息。
“就是这里,您掘开来就能得到温泉水了,错不了的。”老人说。
“地下的泉水根都断了,这里会有?”旦略半信半疑。那老人唯唯诺诺,垂手站到一旁。旦略手中,出现一把黄金钺,轻喝一声,兵器深深插进土中。一股热水竟然就喷涌而出,溅了旦略一身。
“公子,”那老人说,“您该相信我们的诚意了吧?”
旦略泡在泉水中,很心满意足:“好,我答应葩佩拉,帮她赢了这一仗!” 轻微的响动,好像是树枝掉落在地。“什么人!”旦略厉声喝道。
一只苍鹰掠过岩石,飞向苍穹。旦略骂了一声,丝毫没有发现,一根鹰羽斜斜插到了他的后背上。
苍鹰掉头返回图塔的军营,这只消一刻钟就飞到了。雪还在下。营房中一片静寂,唯有值夜的士兵还在走动。纵横排列的篝火,将营房照得通明。苍鹰盘旋几圈,对今夜的游历十分满意,它朝秦恺的帐篷俯冲下去。忽然,营地里一点紫色的灵光吸引了它。那竟然是姽婳的气息。不可能,姽婳应当在百里外的镇远。天眼细细揣摩,那灵光中带着悠长特有的芬芳,错不了的,正是姽婳!它向那灵光扑过去。
杀气,从下迎上来,组成纵横交错的气网,撕裂它的羽毛。天眼心神一收,急速飞起。那凌空舞动的无形杀气便落了个空。苍鹰盘旋半圈,看清楚自己闯入的竟是崔鹏的帐营,才心有不甘地原路退去。
“将军!”柏惠步入大帐,“兵部回文了。”递上公文袋。
崔鹏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好的,多谢玄鸟使。大人您也早些休息吧。”
“睡不着。下雪天气我都睡不着。”柏惠说,目光落到崔鹏手上。青年将军手上捏着一只女性的珍珠耳环,那颗珍珠小巧晶莹,精光内敛,不似寻常之物。“将军您这只耳环是?”
“啊,是故人之物。”崔鹏说,收起耳环。清冷军营的夜晚,这颗珍珠常给他温暖的感受,看到它,便如看到紫衣的姽婳翩然而至,牵动多少思绪。
“可是姽婳?”柏惠追问。
崔鹏淡淡一笑。
柏惠说:“姽婳姑娘拼死救了二殿下,侠肝义胆,当真世间少有。这样的奇异女子,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一定还活在世上。”
崔鹏没搭话。他已经派人将地穴周围百里过筛子样搜寻过一遍,姽婳踪影全无。如果她没有在那地穴爆炸中粉身碎骨,便只有寄希望她能用法术瞬间移形换影。今生他还能见到她吗?好几次他都想用那耳环召唤她,但害怕“她不再出现”真的变成事实,他只能看着那耳环,慢慢抚摸,轻轻思念。
柏惠忽然“呀”了一声,“这是什么?”他指指书案上的一根羽毛。
那是一根北疆常见的苍鹰的羽毛,尾部明显的有被刀切过的痕迹,顶端滴淌着雪水。看情形是这只苍鹰与高明的猎人缠斗了一番,不敌而去。
第158节:自难忘(14)
“这半个时辰里,除了大人您,没有人进我的大帐。”崔鹏说。
“哦,不是人,是鹰。”柏惠拿起那根羽毛。羽毛顶端的雪水大滴落下去,但这并不是羽毛上的雪,是羽毛自己在融化。片刻,柏惠手上除了湿漉漉的一片水,什么也没留下。
“这鹰有些邪门。”柏惠皱眉,“将军,我需得去追查一下。”
竟有一只鹰飞进了他的大帐,而他毫无知觉。崔鹏肃然一惊。刚才他沉浸入姽婳的世界中太深了。是谁赶走了这只雪做的鹰,并且还削掉了它的一根羽毛?
姽婳。她留下的那颗珍珠,不仅是召唤她的工具,还是保护他的兵刃。
崔鹏黯然。姽婳留下的,哪里是什么珍珠,分明是一颗温柔多情的心啊。
7
林毓琇醒了。外面很吵,杂沓的脚步声,号角声,牲口的嘶叫声,纷纷扰扰,匆匆忙忙,好像世界都要崩溃了。而这不过是北疆军营中最普通的一个早晨。林毓琇有点怀念帝京中的居所,那里的晨曦安宁而舒缓:一根竹笋破开泥土生长,一朵花儿从枝干上落下,时间在阳光里一点点流淌,静得都听得到。
哪怕是如今天这样旧年的最后一天,崔府的深处也是安宁的,忙乱只会在侧翼的院落里:管家、仆役、杂工,杀猪烹羊,腌鸡炖鸭,怎样的喧闹都被隔绝在高墙一侧。高墙这边,始终是宁静的,宁静得肃穆,宁静得清冷。而这军营中是动荡的,在井然的一丝不苟的秩序下,充满着一触即发的动荡。这两个反差如此之大的世界在林毓琇脑海中组合成一副鲜明的图画,令她唏嘘不止。帝都中锦袍玉带气质沉稳的崔鹏与北疆上披盔带甲不怒自威的崔鹏,在这副图画中各自占据一端,注视着林毓琇。林毓琇急忙避开那探询的目光,却挥之不去。毕竟这个人,已经是她的丈夫,是她生命名义上的主宰者。
五个月来,林毓琇一直用轻蔑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婚姻,漠然崔鹏的存在,这可能是个失误。她当然很清楚被吴程远器重,被天帝信任,能够指挥北征40万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的崔鹏绝非泛泛之辈,但她从未想过这个崔鹏会有细腻的情感与浪漫的胸怀,那种气壮山河的男儿气概一旦转为温柔的凝视,她竟然有些承受不了。崔鹏正在用行动努力接受她,并且要求着她的对等反应。这个男子的强势不是言语上行动上的,而是在他内心深信的原则:林毓琇归属于他,由他支配。如果他喜欢,他会让她上天堂;如果他厌恶,他会让她下地狱。
他当然不会表现出不喜欢,即便真有情绪,面子上也会礼貌周全,维护正在形成的模范夫妻的声誉。然后天帝会说看我这媒做得极对吧,先婚后爱还是可行的,你们天造地设完美一对,好好过日子去吧。生儿育女封爵封侯,报效帝国报恩天帝,连陵墓的碑文都可以现在拟好。
这种看得到未来的日子,将在崔鹏支配下度过的日子,会平稳顺畅,没有麻烦。她甚至可以放弃思考,从此真的只关心风花雪月。多少女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在丈夫的后院中很幸福很满足,为什么她林毓琇就不能接受,就非要与众不同?
手碰到枕边的破月镜,林毓琇浮躁的心情慢慢平静。姽婳。那些迷离的夜,五个月对自身的探寻,随时可能而至的死亡,随着姽婳的名字涌现脑海。姽婳。林毓琇在心里念着这名字,她怎么能输给姽婳呢,她是渴望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啊,怎么能将未来交给别人,怎么能将身心束缚在家庭中,怎么能就此放弃对自我的坚持呢。
林毓琇轻叩镜面。镜中的灰色淡了些,那有几分模糊的人形轮廓中断掉了一段,什么都不像了。“姽婳?你昨夜又遭遇了什么!”林毓琇皱眉,昨夜睡得太熟了,没有与姽婳见面。“你不要命了吗?我还要呢!”她轻喝,可气姽婳听不到。不过昨夜睡得那么香甜,什么异动的感觉也没有,姽婳应该是没有大的损伤。在北疆已经住了两日,赞扎什么时候会出现呢?她是不是应该到外面走走,将姽婳的气息散布出去。否则,赞扎怎么能感应得到姽婳的归来?
第159节:自难忘(15)
想到这里,林毓琇就叫紫樱进来梳洗打扮,换上轻便的马裤靴子。紫樱说:“外面下了好大雪,天冷路滑,还是别出去了。”
“下雪了?”林毓琇好奇,来时人人都说北疆雪后封山封路,不知是怎样的大雪才有这种效力。
“下了大半夜。现在有些放晴了。”紫樱说,“我听马夫们说,这实在不算什么大雪,新年后的雪那才叫大呢,片片都有鹅毛大。”
“那更该出去走走了。要不来干嘛。”林毓琇笑。
紫樱不快:“可是姑爷说了——”
林毓琇沉下脸:“紫樱,你是姑爷的丫环还是我的丫环?”
“姑娘,我当然是您的人。可是——”
“没有可是。你得听我的。姑爷他也得听我的。你明白吗?”林毓琇少有的厉声说。
紫樱答应着,心底的怀疑却又加重了一分,林毓琇何曾有这样严厉的说话呢。她的小姐,的确在竹桂院天井倒塌后,和以前不一样了。紫樱叹口气。
林毓琇催她:“你还罗嗦什么,快出去准备。”
紫樱只好出门,却和云凡撞个满怀,云凡学着下人口气向林毓琇说:“车马都备好了,请崔夫人出门。”
“出门儿?”林毓琇笑,“殿下怎知我要出门?”
“昨天说好了带你去黑山啊,你怎么忘记了。”云凡说,“外头雪都停了,正好上路。”
紫樱到底还是忍不住,提醒:“姑娘,听说去黑山有七十多里路呢,下午姑爷可就回来了。”
“那还不赶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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