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的花园里,奉神女官们在露台上摆了小几,小几上精致的吃食,为赏月又添了几笔兴致,女官们三两一坐,看到她进来都纷纷起身行礼,明月不由得笑开了,赶忙示意大家坐下,坐在这群姑娘们中间明月愉快的和她们交谈着,这是多久没见到这些姑娘们了,见到她们,之前的阴郁几乎全都消失了。
姑娘们带着念离到一边摆弄事先准备好的竹灯,等一会,她们会一起到花园另一侧放河灯,那条清澈的花园水道流向护城河,最终流入遗忘海。
几个姑娘一起抬出了孔明灯,招呼大家去把自己的心愿写在上面,明月迟疑了,她的愿望,似乎是永远也不会实现的那个。
念离很着急挥手向母亲示意,“娘,娘,快过来快来啊!”明月笑着走下露台,她看着儿子认真的在孔明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念离和娘不要分开,明月笑了,她执起笔,在孔明灯上写下,众人平安康健。多么大众化的祝祷,她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
一旁的一个小侍女拉拉她的衣角,递给她一张桂花笺,真正的心愿是要一写在这个笺纸上放进河灯里的,小侍女狡黠的笑笑,明月笑着接下那张桂花笺。
姑娘们谁没有不可示人的小私密呢,明月回想起从前圆月每次背着大家写下秘密,但是最后都忍不住告诉了她和皓月。
她想起生下念离前那个中秋节,她在河灯里写下的是,愿不再为元刹之情所绊。如今以这样一种形式实现,当真是哭笑不得。
后来有了念离,每一年她许下的都与念离有关,今天,她该许什么呢。
孔明灯升起来了,明月抱着念离看着这承载着吉祥与祝福的灯光高高的飞走,将世间美好的祝愿送达众神处,换得一年的祈愿。
待孔明灯飞远,姑娘们郑重的在小几上写下自己的私密心愿,有的姑娘红了脸,急忙折起桂花笺,有的则喜笑颜开的将笺纸放进河灯,念离也一笔一划的写了一张,放进河灯里。
明月把笺纸放进河灯的时候觉得轻快起来,似乎有了什么保证一般,希望渐渐清晰甚至是有了实现的可能。
她的灯是一盏八重金莲样式的,每一年她都会选这个样式的灯,八重金莲是世间罕见的珍品,代表着神谕的光芒,据大公主说,仅在她出生和她满12岁那年,神殿的莲池里各开放过一朵,那是祥瑞的征兆,明月觉得自己与这花是有缘的,她轻轻的将花灯推离岸边,在一片摇曳的灯海里,她的心变得无比的柔软,小小的橘光犹如天上的繁星,带着一个个美好的愿往驶向可能的彼岸,去吧,去吧,希望你能代替我到达那个也许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心愿的那一端。
中秋夜的活动在这里就到达了□□,姑娘们美丽的脸庞在这摇曳的光芒中变得圣洁而生动,明月牵着念离遥遥的目送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河灯们离开花园的水道。
姑娘们收拾完就各自散了,明月抱着念离回到了浣月楼,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她觉得自己平静了,她预感这应该会是很久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晚。
橘色的灯光没有照射到的地方,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已经站了许久,他在黑暗中注视着那个面色安然目光沉静的女子,视线久久不曾移开,在河灯离开花园水道的时候,他在岸边截住了那盏八重金莲。
修长的手指在花瓣中找到那张仍然散发着桂花幽香的笺纸,指尖不由得用力的泛白。
白夜打开那张纸的时候设想过无数的可能,但看到那行字的时候,他的心,仍然觉得震颤。
一行女子少有的潇洒行书,写着:命不由天。
作者有话要说:
、觉醒
他坐在明月的床边,静静的守着这个在睡梦中依旧没有放下倔强的女子。
他是什么时候爱她到了这一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混沌中来,诞生在陆羽光泽那片终年阴冷的白雪之地,从他记事时起面对的一直都是杀戮,他能预知一切却无法改变一切,父神让他掌管三面未来,过去之未来,现在之未来,未来之未来,自那时起,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屠戮的曾经,在那个遍地洪荒巨兽群族混战的时代,他靠自己一路行至今日,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有一把叫做骊渊的剑,这把剑同他一起出生,这把剑可随他心意幻化成各种兵器,当年他曾一统天地,后来的战神连璧更是由他手下而出,未敢与这把剑一较高下。
他记得那个尚未修炼成仙的八重金莲仙根。那一日,他为平洪荒之乱与凶兽和鬼族打了四天,耗损了一些修为与体力,他路过一处安静的水泽,在那朵八重金莲生长的水泽旁休憩了半日,醒来的时候,那荷叶伸出水泽替自己遮挡太阳,他有一些惊讶,他不曾有过家人,也不曾被这般照顾,受了别人的恩惠自是要还的,他割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进那朵莲心,还不会说话的仙根努力绽开一朵八重金莲,这是它唯一能表示谢意的方法。
吸食了他的血液后那朵莲花竟是碧色的,那个颜色他从没见过,却深深的记住了,以至于在连华洲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八重莲花仙根,许是从那时起,他就在等着这一天吧,与她再见的一天。
眼前的她眉头微蹙,她总是这样睡得不安稳,从在王宫里那一次,后来她病重他去傅山看她那一次,她都是这样微蹙着眉头,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抚上她的眉心,给她加了一个平安咒。
那一夜明月再一次梦到了那个长久以来一直出现的梦境,八重金莲池边身着白衣的男子,她想要走得近些,却始终无法近前的那个梦境,不同以往,这一次她绕过花园的小径,来到他面前,那男子面容逐渐清晰,勾起好看的嘴唇,淡淡的笑着说,“明月。”
是白夜。
明月惊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这么说来这一晚她睡得很好,很久没有这样安稳的一觉到天明。
待她一切都梳洗停当后,带着念离去神殿听大祭司讲神谕,刚刚走到浣月楼外就见到了大公主的贴身女官,请她和念离到大公主那去。
她牵着念离,心中却一直想着那个她刻意不愿意想起却又一直无法抑制的人。
在大公主种满紫云草的花园里,她又一次见到了白夜。“你怎么在这?”她抑制不住的惊讶。
他淡淡的微笑,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立刻在眼睛下方出投现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你似乎很不想见到我啊,”他带笑的声音传入她的脑中。
明月咬着下唇,别过脸去,是的,她不想看见他,她已经认定所有让人不想面对的事都发生在认识他之后。
“你无须面对我,面对事实即可。”
“事实,事实不就是你想要的样子么,”明月冷冷的嘲讽了一句,不待他答话,大公主的女官已出现在花园入口处,他依旧淡淡的笑了。
大公主的女官先向白夜行了个礼,转身看着明月,大公主请瑞女官到前殿一见。
明月扫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第二件神器已经祝祷完毕,安苍王亲自来迎,明月你护送这件神器到安苍去吧,”大公主抱着念离平静的对她说。
她似乎看见紫云草旁边的那个男子,面色淡然,唇角带笑,就那样好看的微笑着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垂下眼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缓缓想起她一直做着的那个梦,那个人竟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窥视自己的梦境这么多年。
心中升起一些怒意,向着大公主说,“恳请大公主换一个人去。”
弗希看着这个倔强的姑娘,挥退身边的随侍,吩咐女官们领走了念离,旋即转身凝视她,“给我一个理由。”
“大公主都知道不是么?”
“我早说过你与七皇子无缘,事到如今,你也都经历了,竟还是执念着放不下么?”
“……”
“派你去为白君诊治,就是为了让你知晓一切,我知聪慧如你,应该早已猜到了原委,没想到你竟那样心神俱伤的大病一场,明月你可知有人为了你这一场经历殚精竭虑反复斟酌,步步盘算深怕你有个闪失,原想你能从此有个了断,谁知你竟这般的冥顽。”
“大公主,明月不信注定。”她看着大公主的双眼早已泪湿模糊。
“天命不可违,岂是你不信就可扭转,明月,我不是要你认命,我只要你放下你无谓的执着。”弗希心内也已凄凉。
“我不为我与七皇子之情执念,我为世人都是命格里被算计的蝼蚁不甘。”
“你!”弗希顿时失语。
“魔君观澜当初为何被封,典籍里记载的都是名正言顺的道理,可明月与他一见,方想起不可听信一面之辞一说,那典籍里记载的可不都是一面之辞么?有谁听过观澜的说法?”
“对错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可是,道理却都是一个,孰对孰错有时候并没有确切的分割线,可是,我们终究要选择一个自己愿意相信的不是吗?那九重天里的天君要世人都信他相信的那一个道理,岂不是太过霸道……”
“明月,你在胡说什么?!”弗希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奉神女官,祭祀巫女,怎么会说出如此叛道离经的话。
“大公主,”她那双猫一般的琥珀色眼睛此时已经没有泪水,她紧紧盯着弗希说,“既然不论如何道理都只有那一个,明月听就是了。你们都是那个道理的执行者,当年你为了让皓月遇到魔君,派我们去了门河行馆;为了造成今日之势,因而必须当日让我与元刹情根深种,派了我去墨柯送信……而派了我去为白君医治,为的就是让我归还偏离的命轨,让元刹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元刹一死,神器开启,魔君被封印,皓月殉情,你们刻意要让皓月伴着魔君魂归地府,就是要让魔君心甘情愿为了找寻自己的爱人一世世轮回……”明月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
弗希冷冷的看着她,“这就是你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真相,今日你说出来,算是勇敢面对了吗,明月?”
明月跌跌撞撞冲出大公主的寝殿,她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一切原来早已在她心内生根发芽。
前殿的屏风后一个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都听到了,这就是你千方百计保护的人,如今她觉醒的这么彻底,却可是你想要的么?”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