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的抽痛来势汹汹,墨云抽著气,忍著剧痛重新坐回椅中。受伤这件事,必得要瞒著殿下和娘娘。当此多事之秋,不能再横生枝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眯著眼,仰起身子,墨云缓缓推著真气在肋间行走,将疼痛压下。
韫玉不明究竟,眼睛圆溜溜地转著,打量著墨云。
见他蹙著眉,额间冒著汗,怯怯地,斗胆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走近墨云:〝爷,您这是怎儿了,那儿不舒服吗?″
世上没有铁打的汉子,只要是人就有病痛。
这句话,是青香馆同一条大街上,街角暗巷里一间破旧的药铺内,一个岖嵝著背的老药师告诉韫玉的。
那老药师脾气火暴,臭名昭彰,没客人愿意上门,生意清淡。念在是街坊邻居的份上,韫玉很有义气地总是上门光顾生意,日子久了,倒和老药师交了朋友。老药师教了韫玉不少,不太好的东西。譬如,迷香,石灰粉,蒙汗药这一类的旁门左道。同时,也教了不少,粗浅的,疗伤止痛的医术。
月色中,韫玉挥汗如雨。
心里怨叹著,他好好一个花楼大少,在街坊上也是呼风唤雨,何苦要离乡背井在这儿服侍人?
昨晚,屋里屋外,他提著水桶忙了一宿。
今夜,更是悲催,烧炭生火煮水煎药,弄得全身灰头土脸。
竟然,墨云还狠声狠气地交待他,〝手脚轻些,不许惊动了旁人!″
哼!已经虚弱地上气不接下气了,还不忘记摆出高高在上的官架子!
端著热腾腾的汤药,进到屋内,看见墨云盘膝坐在床上,眼睛紧紧闭著,正在运气调息。
老药师曾经告诉过韫玉,练过内功的高手,大多懂得如何用气功疗伤。
将手中汤碗放在桌上,韫玉难得地,闭上聒噪不休的嘴,安静地在站在一旁。
眼前这张秀丽的脸,真是愈看愈动人呢!
浓黑的眉,细密的睫,挺直的鼻,这样的俊脸倌馆里多得是,为何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灵秀之气呢?
好静的夜,好美的月色。
这样静静地看著他。
眼里忽觉湿润,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情愫初动,青涩如柠檬,一颗心全落在眼前男人的身上,多情寄云光,化做千山水。
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光瞥向桌上那碗汤药,碗面上丝丝袅袅的白烟早已消散不见,这药怕是已经冷了。
老药师说过,汤药得热热地喝下肚,药效才好。
拿到炭炉上再重热一回吧!端起汤碗,轻手轻脚地,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要上那儿去?″床上闭著眼的墨云,忽然出了声。
啊!回过身来,正对上墨云一双亮澄澄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若是在从前,听到这样冷冰冰质问犯人的语调,韫玉肯定要反唇相讥顶撞回去。
此刻,韫玉突然间转了性子,很温驯地扬了扬手中的汤碗。
〝去给爷把伤药再热一热。″
脸上还带著甜甜的笑意,娇俏的模样,看得墨云心头一窒,一时之间忘记要说些什麽。
回过神来,看韫玉身上、脸上沾满了黑乎乎的炭灰,显然是为了熬煮那汤药忙碌了好一阵。
当下说道;〝别热了,端过来吧!″
〝那不行,伤药一定得要喝热的!″
韫玉不由分说地,手端著碗便往屋外奔去,没瞧见墨云在他背後沉了脸。
嘴里喊他爷,对他说的话却充耳不闻,这小子全然不懂规矩!墨云在心里暗自嘀咕著。
作家的话:
有没有觉得玉儿挺不错滴 能屈能伸 偶喜欢~~
这小俩口 是要送作堆的节奏了
番外墨云篇 07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偏院角落的一方简陋居室里,隐隐仍然透著烛光。
韫玉端著烫手的汤药,很小心地用棉绢垫在碗下递到墨云手中。
热腾腾的汤药喝入口,墨云看了一眼她那像花猫般的小脸,不禁露出了笑容。
这一笑,虽没有倾国倾城,却将韫玉的心勾上了天。
但是他兀自嘴角噙著浅浅的笑意,却安静不发一语。又是那种,要把人看进骨子里去的目光,看的韫玉寒毛直竖,不知所措地低了头。
看了半响,墨云忽然问他:〝为什麽一定要留在驿站里?″
〝啊?″
没想到墨云会有此一问,韫玉眨著水灵灵的眼睛,琢磨著,墨云会想要听什麽样的答案?
〝说实话,我最恨虚假之言,你若不说实话,收拾乾净了,天一亮就出城去!″
墨云那咄咄逼人的声音让韫玉上了火,他向来受不得激。
说就说呗!
〝玉儿,只是想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
〝嗯?″挑起眉毛,墨云不懂韫玉说的是什麽意思。
然後,韫玉像是千年寒冰一朝见了阳光,源源融雪涓流不断,心里积藏著的话一股脑儿,全当著墨云的面倾泄而出。
打一出生开始,他的命运就被决定了!没得选,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爹爹是地方富绅,但是他入赘妻家,因妻而贵,不能认韫玉这个青楼女子生下的私生儿。
他随著娘亲在花楼中长大,五岁那年,母亲病逝,他以为爹爹会接他离开花楼,没想到爹爹将他交给嬷嬷们照顾,任他在花楼那龙蛇混杂的是非之地自生自灭。
爹爹说他有苦衷,他其实很爱韫玉。
十岁生辰那年,他陪著韫玉过生日,吃长寿麪,送给韫玉的生日贺礼,是整座青香馆。
当时,韫玉以为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隔日,韫玉志得意满地在大街閒晃,见到爹爹的轿辇停在大街餐楼前,他兴冲冲地奔上前去,恰好迎著爹爹手搀著夫人从厅内出来,少爷小姐跟在身旁,华服玉冠,锦缎绣裙,父慈子孝,一家人和乐融融!
而他的爹爹明明看见他了,却面无表情地偏过头,登上轿子扬长而去,留下手脚挶踀,呆若木鸡的韫玉。
那一日,他才恍然大悟。他的人生,是爹爹给的,爹爹安排的,是掌握在爹爹手中。
爹爹愿意施舍的,他才能拥有,爹爹不愿给的,他没有要求的权力。
他其实想认命的!
吃喝玩乐,衣食无缺,就这样过一辈子,没什麽不好!
虽然,偶而,对著天边的月,天上的娘亲,韫玉会默默地流著不甘心,怨怼的眼泪。
如果不是,阴错阳差地遇上了莲妃娘娘的车队。如果不是,莲妃娘娘很善心地救下他将他带进驿站,如果不是,他在兵士的交谈间,听著他们口沫横飞地说著皇城里奇人轶事。
原来,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在家乡那小小的一方僻壤,他坐井观天成了一只井底之蛙,不知自己可以选择不同的路,过不同的生活。一直憋屈著的心,忽然间燃起了希望,像是一只想要翱翔天际的雁鸟,展翅欲飞。
〝玉儿这辈子有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只想一次,一次就好,有一个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他低垂著头,红著的眼睛,哽咽的声音,娇柔的身躯。烛光中,一条瘦长的身影,细细斜斜地,抖抖颤颤地映在墙上。
听著韫玉带著哀伤的语调,墨云暗光流转的黑眸如一潭幽深,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深深地吐了口气,似是要吐出胸中的滞闷。
选择?好耳熟的两个字。
他也曾经这样期盼过,希望上天予他选择的机会。
在尝尽所有的世间无奈後,他无望地放弃了那种奢望。
残酷现实的痛苦挣扎,天人交战,非他所选,但是他被迫要承受。
而此刻,眼前的韫玉,一如当年的他,卑微地,乞求著一个能够选择的机会……
苦涩地失笑了一下。
东宫暗卫,火里来刀里去,杀人不眨眼,扮的是妖魔,不是神佛。从未想过,会有人在他面前讨机会。
韫玉见他沉吟了半天,不置一词。
暗想,自己掏心掏肺地讲了这麽久,是人,都该感动地掬一把同情泪才对!怎麽这爷仍是无动於衷,一张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当下沉不住气了,伸出双手拉著墨云的胳膊,〝爷,韫玉会好好伺候您,会听话!昨夜那种事,韫玉保证绝对不会犯!″高举起手,五指并拢向天,信誓旦旦地,〝韫玉可以对天发誓!″
墨云的脑袋咚了一声。
昨夜?韫玉竟然还敢拿昨夜来说事!一想起,就恨得牙痒痒的!
当真想跟在他身边,就该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如此轻浮,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感觉到,磨蹭在他手臂上,扯来扯去的那只手,掌心温软,细小白嫩……
一些彷佛很模糊又很清晰,迷情暗款的画面,再次浮上脑海……
〝韫玉……″轻轻咳了一声,咽下所有的胡思乱想,〝想当我的随从,先把规矩学好了!夜深了,去洗洗睡吧,有什麽事明早再说!″
*********
枝头树啼鸟,清晨多美好!
一大清早,韫玉哼著小曲,蹲守在内侍们休憩的一排瓦房边上。远远看见小石子的身影,韫玉倏地跳起身,迎上前去。
小石子猛地被他吓了一跳,定眼一看,老天爷,又是韫玉!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祖宗,只要出现准没什麽好事。
〝韫玉,这太阳才刚出来就装鬼吓人,做啥呢?″小石子没好气地说著。
〝小石子,昨夜,墨军爷发话了,韫玉不可以睡杂役房那大通铺,得睡在爷的屋室後面那小柴房里。可那柴房里既没被褥又没床帐,夜里韫玉成了蚊虫的满汉全席啦!″
边说著,边拉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颗一颗凸起的小红点。
小石子苦著一张脸,〝韫玉,这事去找杂役房的管事,何必来麻烦我?现时,我光是伺候殿下就已经焦头烂额。殿下为了莲妃娘娘那件事记恨在心,暗地里在整治我,我都快愁死了,求你,别再来烦我了!″
〝殿下整治你?上莲妃娘娘那儿去告状不就好了!″
本来已经抬脚要离开的小石子,又转回身来。
满脸的严肃。
〝韫玉,咱做奴才的只想著要主子高兴。娘娘已经够烦,够可怜的了。你要是再去惊扰娘娘,别说墨统领饶不了你,连我小石子都看不下去了!″
喝!韫玉满脸问号地盯著小石子。
这是怎麽啦?莫名其妙冲著他发什麽脾气,不过就是来要床被褥吗?
〝算了,需要什麽都上我屋里去拿吧。反正两天後,殿下和娘娘就要出访东晋国,暂时我也用不上了。好了,我要去张罗出使需备齐之物品,殿下把所有的责任都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