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这条被鞋底磨得凹陷下去的走廊里,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以桦鬼的名义建造的、世上独一无二的豪华府邸。
每根柱子上都挂着刻着名字的小牌。为房间之多而惊诧不已的神无,明白了这些房间都是个人专属的,不由更惊得瞪大了眼睛。
正走着,伊织忽然叹了一口气。
“忠尚大人对鬼头期望太高了。可鬼头根本不想娶什么新娘。更过分的是,鬼头把你扔下不管十六年,然后突然举行婚礼——其实如果他不做更出格的事情,忠尚大人也许还能睁只眼闭只眼。”
伊织走到没有刻名字的牌子前面,欲言又止,瞟了一眼神无。神无马上明白了,还有比把她晾在一边十六年不管更严重的事情,便望着伊织。
“这话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伊织又叹了一口气,拉开面前的门。
“这房间一片残破。听说鬼头一直住在女生宿舍。不光如此,实际上学校已经多次央求,让我们想想办法,都说得让我们有些丧失颜面。他到处风流快活,忠尚大人是知道的。所以这次才会……总算迎了新娘进门,结果又大闹一阵,忠尚大人实在是气坏了。”
伊织的话似乎充满了歉意,说的不外乎是把桦鬼叫回来的理由,以及自己为什么被卷进来,并被带到了这里。
也就是说,要娶什么样子的新娘,桦鬼根本没有跟忠尚沟通过。其后果就是,忠尚让他另寻佳偶。
忠尚觉得这个女孩子根本不符合自己的心意。
“忠尚大人其实并不坏。就是有时候被冲昏了头脑。”
“知道了。”
神无轻轻地点了点头,伊织就像被戳到痛处一般,没有再说话。神无见过很多坏人和残忍的人,但正是由于这句话是出自“本身并不带有恶意”的忠尚,才深深地伤害了神无。
面对忠尚那句否定自己存在价值的话,神无当时只是乖乖接受,低下了头。
“你在学校,也挺不容易的吧?”
这位绝色美女眯了眯眼睛,把神无带进房间。这里就像土坯房一样。神无脱下拖鞋,把里面的另一道拉门打开。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或者杂物,只有地面上铺着一大张变色的榻榻米。“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忠尚大人的话你可别当真。选中你的是鬼头,带你到鬼里的也是鬼头,你需要找时间和他单独谈谈吧?”
“和桦鬼吗?”
神无脱口而出。伊织笑了起来。她没说话,走出房间,反手把门拉上。
“这里遵照忠尚大人的吩咐,把所有家具都扔掉了。这是鬼头的房间。晚饭前你就随意待在这里吧,如果想散散心,也可以出去到处走走。”
“这……”
“再见啦。”
听着拉门兀然关上的声音,神无一片茫然。
这瞬间,有什么声音响起,跟拉门的声音融合在一起。神无总算回过神来,打量着房间。
“这是桦鬼……的房间?”
他们一定知道桦鬼对自己的新娘怀有杀机。那该不会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神无心里思忖着。
婚礼当晚在身边的只有当事人和三翼。桦鬼不是多话的人,而三翼很可能特意隐瞒事情的来龙去脉。
假如他们不明真相,那伊织把自己带到这个房间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在车里神无和渡濑几乎没说一句话,所以连简单的异样都毫无觉察。
神无望着关上的门,不知如何是好。这里就是桦鬼给自己刻印的鬼之屋——虽然气氛迥异,但神无恍若回到了婚礼那晚。
【二】
神无叹了口气,环视着这间了无生趣的房间。这间房足有十二张榻榻米大,却连一件能称为家具的东西也没有,宽敞得令人发怵。伊织说她晚饭前可以随意待在这里,神无却丝毫没有这个心情,她呆呆地站着。
她已经厌倦了总是必须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一边犹豫着一边迈出一步,刚抬起脚,却觉得大腿边被什么硬东西硌了一下。她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人偶,低头望着它。
人偶的主人国一还生死未卜,自己又身陷险境。虽然伊织似乎没有恶意,可那些女人对自己充满反感。桦鬼的父亲忠尚又拒绝接受自己做儿媳,还有桦鬼……
神无思来想去,有些气馁。也许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才是明智之举。但这是桦鬼的房间,只要自己稍有疏忽,这儿就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也许应该找件武器。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沉闷地在房间里回荡。神无抬起了头。
这种声音柔和而有节奏,和其他声响交叠在一起,逐渐减弱消失。神无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声音。她走到屋子中央往四周张望。记得婚礼当晚被强行带到教职工宿舍四楼,望着死气沉沉的屋子,只觉得桦鬼是个对别人毫无兴趣,也没有物质追求的男人。现在看看这里,随处可见榻榻米上尚未褪色的绿色痕迹。这跟那时的印象刚好相反,似乎桦鬼很爱惜物品。
“这儿原来是床……”
神无对着一处长方形的痕迹自言自语,绕着那里走来走去。那里现在空无一物,可以直接走过去,但她却从旁边绕行,轻轻打开后面的一扇小门。这一刻,她傻眼了。小门后面是上下两层的壁橱,下面一层放着油桐木做的小衣柜,上面一层放着被子。
那肯定是双人被。被子颜色崭新,看得出来是为自己新做的,但她太害怕了,不敢仔细翻看。
神无手足无措,赶快走开去,打开左手靠里的一扇门,怔住了。这门通向室外。
神无走出去,外面是被磨凹了的走廊地面。对面有一块硕大的放鞋的石头,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双红色的木屐。神无有些难为情,没再细看,朝旁边的另一块石头走去。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木屐在地上敲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她不知道这一排石头究竟通向哪里,所以不时停下来往周围望一望。
神无的视线落在前面一座精心布置的微型山水景观上。只见正中矗立着一块精致的假山石,它的纹理流畅优雅。神无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不为时光流逝所惊扰的世外桃源,不禁叹了一口气。这时,她忽然听到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禁抬头望去。只见树的枝叶裁出的天空清灵辽远,湛蓝空阔,美得令人惊叹。树叶之间穿过阵阵凉风,眼前所见尽是精心雕琢的美景,远离都市喧嚣,时时有一些微妙而神奇的变化,却又保持着和谐的连续性,如此典雅高贵。
神无仔细聆听,辨认不断响起、回荡在耳际的声音。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走着走着,石块铺就的路分成了两条岔道,神无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就走到了比较窄的那条小路上。又过了一会儿,眼前突然没有路了。
神无侧头看去。脚踏石的对面是很多大石头,组成一个大圆拱形,中间填满了小石子。但发出声音的并不是石子。旁边有一个瓶子,接着竹筒里滴下来的水。瓶中的水满溢出来,濡湿了石头。
圆石拱上写着“水琴窟”。
神无坐下来,一会儿探出身子,一会儿蜷缩起来,一会儿又往旁边侧身,只想弄明白声音究竟从何而来。这时后面有人冷冷地说道:“这是因为地下埋着小瓶,水滴在里面,就会发出回声。”
神无一惊,转过身来。又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她赶紧站了起来。
“这是有钱人的花样。如果做得不够精细,是出不了声音的。”
“忠尚大人好像很喜欢这类玩意儿吧?”
“喜欢这种劳民伤财的东西?”
“是啊。”
女人们踏着石头路跑过来,很快把神无围在中间,嬉笑起来。以前听说鬼的新娘都很漂亮,实际上尽管学校里的大部分女孩长得很美,但忠尚的妻妾中也有貌不惊人的。这时,一个女人向神无伸出手来,很随便地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这不是鬼头的新娘吗?”
“还不如我漂亮呢!”
另一个女人也把手放到神无肩上,其他女人盯着跌跌撞撞的神无,一边笑,一边也都纷纷把手放到她肩上。
“听说忠尚大人暴跳如雷呢!”
“据说是因为反感她呢。”
两个女人互相递着眼色,笑嘻嘻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神情。
“反正鬼头也不打算要她,忠尚大人一定是想抢来做自己的女人吧?不过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身上有鬼头刻的印,是不是他觉得她会比其他女人更有可能生出下届鬼头?据说还让人给她准备房间,真是很热情呀。”
只是为了生出理想的孩子,父亲就打算把儿子的新娘抢过来——神无听到这些话,觉得很无语。她实在不能理解鬼族考虑问题的方式。
“什么?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呀!为了生出下一届鬼头,他还曾经让自己的老婆去勾引儿子呢。他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不过他儿子没答理。”
也许是觉得神无的反应很有趣,女人们七嘴八舌说得更热闹了,说的都是让神无觉得有违常理的话。她们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与神无之间的不同,这令神无心里更加不愉快。
“你们说桦鬼父亲的……老婆?”
神无思忖片刻,问道。这个问题很突然,女人们一时都安静下来,盯着呆立在那里的神无。
“是啊!”
伸出的手,又落到神无身上。
“那又怎么样?”
“你不稀罕自己的男人吗?”
只要到过学校的人都知道,并不是所有新娘都这样,也有像萌葱那样一心一意爱着丈夫的新娘。
总有女人会毫不犹豫地把这视为自己的荣耀——是的,这样的女人确实有。
“真是傻呀!”
这么说着,伸过来的手突然变得温柔了。
“那当然了,这还用说吗?”
居心叵测的笑容稍微有些扭曲。震惊的神无只见一双鲜红的嘴唇在蠕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只一会儿工夫,围着她的女人就增加了一倍。
“就是她?鬼头的新娘?”
“听说早上忠尚大人召见了她?”
“传说中的丑女。”
听到这些看似很愉快的话语,神无惊慌地后退了一步。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似乎要防止她逃跑。从后面姗姗走来的女人们看到神无的后背,便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笑了起来。
“水琴窟,是个新鲜地方哦!我们也是到这里来之后才知道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