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远平静看着直逼而来的剑锋,并不试图闪躲,只坦然微笑。
“我却是输了。”
……
……
舒渠震惊的愣在场上,剑锋直指徐思远脖颈攸关性命之处。
半晌反应不过来的官员们再生议论之声,而稳居上位一直静观变局,胸有成竹的女帝此刻顿失理性,她一拍椅子扶手,斥责的声线中饱含出乎意料以及怒意如火,“她竟胆敢!胆敢……”
周郁芳本对徐思远报以期待,她也是内行,如何看不出徐思远故意松手放水的行为,此时也皱紧眉头,露出失望神色。
俆止仍旧维持一向的平静,仿佛戏剧的最高点还未到来一般。
南湘也是吃惊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本对徐思远抱有期待信服之心,所以一直怀揣惴惴不安的心观看争斗。每一寸锋利的剑锋所辖带的杀气她似乎也同样经受着一般,而此时,事情戏剧一般的变化,让她,只是出神了那么细微到分毫的,就出现这样的,戏剧性的,让人难以接受的变化。
这个结果,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女帝忿怒难以平息,“这个徐思远,她以为在朕面前耍弄手腕是这么好玩的事吗!?”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
天色似乎也隐隐有所变化,大风愈来愈急,驱赶着黑沉沉的烟雨逐渐簇拥而来,云层聚拢,层层掩覆,似乎是大雨愈来。
大风起兮,雨水愈来。
所有的焦点在一时都聚焦在哗弄天下的徐思远身上。再无人关注同时进行着的同一场争斗。
被忽略的这场争斗似乎也是同样的精彩,手持古朴长矛的举子刘臾也基本奠定胜局。
这个刘臾同样的武艺出众,同样的和徐思远一样是出生锦州锦官城的女儿,甚至同样和徐思远一般,选取了与寻常不同,冷门偏僻的拥有比刀剑更长的手握余地的武器。
——难道这一切看似巧合的重复,都没有丝毫联系么?不等南湘再思考得深入一些,不,甚至时局变化如此迅即,从来不给人分毫的思考时间。
看似在女帝手掌之间的武举赛场里,变化涌动不绝,甚至此时此刻,——变化再生!
刘臾似乎也将她的对手制服,但此时徐思远惊人的举动早已掠去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人还有心观看这边风景。
刘臾却毫不在意,甚至注意力的转移都在她意料之中,在她期盼的事物——
所有人的忽略正好成就了她——
徐思远单膝跪地,微微垂低了头,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就是这一刻!
刘臾的对手礼貌的认输,收回了手中兵器。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徐思远身上。
就是这一刻。
刘臾猛地举起手臂,涌动出十成内里,手持长矛,将其当做箭矢,直直朝阶上女帝掷去!
风急,更添雨势!漫天黑云簇拥之下,唯有一杆长矛,破云而来!
誓要取尔之性命!
生死安足论,履汝之肠涉汝血
长矛,破空而来,无坚不摧,无物可挡。
女帝忿怒不已,她怒叱徐思远莽撞无知,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低,她甚至连连拍击銮座金制的扶手,仍不能消减半分她心中涌动不跌的怒意。
她是如此沉浸在居然有人胆敢违抗她的意愿,在她面前使弄手段,甚至把她当成三岁无知小儿一般玩弄的愤怒情绪之中,居然有人胆敢这样——女帝愤恨得如此彻底,甚至在感受到似乎有阵风席卷无尽气焰而来时,仍有些迟缓的懒得抬头,只是不耐烦的抬了抬眉头,忍耐着胸中怒气,勉强提气瞥了一眼——
入眼的,却是一直笔直的锋利的长矛,直刺她双目而来!
什么,——这是,什么——
女帝惊愣,心中怒气仍然涌动,却莫名有刺骨凉意由背脊处漫延。
愈来愈近。
死亡的矛愈来愈近。
那逼近的长矛,仿佛箭簇,却比箭簇重于千钧。
这是,什么?
“护驾!”不知是谁厉声高喊,撕破了天际苍穹,“护驾啊!”
俆止猛然抬头,直到这一刻,他面上平淡之色才稍有动摇。
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似乎是吃惊之下不免呆愣住,动弹不得。
守卫的侍卫从徐思远意外落败的残局里收回心神时,矛已被掷出,已失却先机,即便如此身手高超的侍卫仍急速掠出,试图阻挡。
也有侍卫直扑场下并没有转移离开的刘臾,刘臾身型与长矛一般悍勇迅即。她掠身至武器架,寻出弓箭,张弓便射。射的,却并非围拢而来的侍卫们,她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从不更改。
场下的刘臾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大不韪之举,悍勇行刺。
她悍不畏死,孤注一掷,此时更无收手之理,她平直掠出,与箭同样迅速凌厉,直刺终于回神,被侍卫层层包围保护着的女帝。
可刘臾似乎还有帮手。
早已清空的宫门之前,突然有不知从何处击出的弩箭,连续不断的弩箭,箭箭连发。
堂堂圣音朝廷百官之前,居然有人动用被禁止出现在今城的弩箭行刺!
“护驾,护驾!”一片乱局里,有人失措惊叫有人泣涕哭号,有人高声宣扬着护驾一般躲入人群之中,护住身形,一面做出忠君爱国的姿态来。
官员此时早已失却冷静,南湘也被卷入洪流之中,一时无法脱身。身边哭号惊叫连连,混局中南湘只觉在重重的人形叠嶂里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是福是祸。
总归躲不过……
南湘袖中滑下一只匕首,被她紧紧捏在手中。
人潮汹涌,一片乱局里,南湘依靠着手中匕首所带来的依仗,回过头去——
“殿下。”
南湘一怔。
“……主上。”来人又唤。
人群簇拥,推推搡搡,唯有谢若芜衣冠依旧端正,神情依旧自若。
她在汹涌人潮里不知为何,靠近了已经取下头上显眼的冠冕,意欲隐藏在官员海潮里的南湘。轻声呼唤,主上。
……
……
来势似乎无可阻挡的矛,愈逼愈近,侍卫揉身意欲以身代替。
女帝身边唯一的武将周郁芳,虽然在面见圣上时已解掉配剑,此时却一把抢过女帝身旁内侍手中的拂尘,一把掷出!
多么荒谬,一把被当成箭簇的长矛,一个用来抵挡汹涌来势的武器却是内监手中的拂尘,一场为国为民挑选人才的武举竟成了一场为卖国犯上的行刺提供机会的场合,而周围满满当当的侍卫却似乎是吃闲饭的一般毫无作用,眼睁睁看着女帝万钧之躯受此胁迫。
而行刺的大胆狂徒,一个刘臾仍在纠缠,未被擒住,一个则隐藏在暗处,不停施放冷箭,虽有人顺着箭簇来势前去擒敌,却似乎未有效用。
百官早已失却风度,汹汹然成一团乱局。
侍卫围绕女帝,匆匆保护着使之离开此地,而刘臾却悍勇无比,重重截杀里仍然直逼驾前,虽身上已有剑锋逼来的伤口,划破了肌肤,血滴浸入衣袍。
众目睽睽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堂堂圣音今城宫门之前,天子遇刺。
此厢的南湘与谢若芜,则顺流而去。她们尽力将身影隐蔽在混乱的百官之中,匆匆躲避。
“此时不尽力救驾……”南湘不知为何,甚至有心想起这种事情来,她自己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后面怎么解释?”
“一会就麻烦殿下不幸受惊晕厥,而下官正巧略通岐黄之术,人潮里无法脱身,只能设法救助。”
谢若芜尽力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说清意图,南湘勉强听清,彼此视线交汇,便已了然于胸。
南湘吃惊慌张之余,仍不免心生奇怪之意:偌大宫殿,堂堂圣音朝廷,百官尽数陈列,女帝亲自驾临。拱卫必定有如金汤般坚固,怎么小小一只长矛,寥寥数几个人,怎么到现在仍没有控制局面?
疑心一起,便无法收拾。
南湘在人群颓丧中,突然停住脚步。
谢若芜与谢若莲一样心神敏捷,甚至心神转换更胜谢若莲。只是南湘一个停驻,一个迟疑,她便仿佛了然于心一般,顺势转身。
南湘还未出言,便发觉谢若芜心灵相通一般,轻轻眨眼,便直赴高台之前。
这是怎样一场闹剧,她现在还看不清楚。
可是就如同谢若莲所说,浑水里,怎么着,也要借机捞条鱼才够本不是?
……
……
以单独一人悍勇无惧的姿态,行犯上刺驾之举,刘臾抱有的必定是一颗不回头的心。
她锋利气势逐渐在愈来愈密集包围的侍卫面前显示出穷短的兆头。
以一人之力,对抗皇宫千百英勇将士。
螳臂之力,岂能挡车?
这是让人赞叹的雄举,还是武者无知的莽撞已顾及不得。刘臾逐渐混杂其中,难以脱身,女帝早已被掩护至后方安全之处,而在暗处施放冷箭之人也停止了放箭,隐藏在暗处,不知是否被擒。
乱局初平,南湘千辛万苦,浑身衣冠凌乱也不顾,奔赴至女帝簇拥之前,谢若芜已避嫌退居在其后,并不上前晋见。
南湘见女帝安然无恙,方才叩首不起,恨不得肝脑涂地一般泣道,“臣妹护驾来迟,万死不可恕臣妹罪过。”
女帝声音愈发冰冷刺骨,此时越过重重侍卫保护,凌驾于刀剑冷锋间,冷然道,“起来罢。”
南湘重重叩首后,方才起身,仍毕恭毕敬,“谢陛下。陛下受惊了,臣妹在百官混乱潮涌中难以脱身,护驾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女帝稍一停顿,方才道,“你自顾不暇之际还能顾念着朕,不容易,朕又为何要处罚你。歹人还未擒住,你且上来,别误伤了。”
南湘诚惶诚恐的谢了恩。方才抬头,望向重重保护中的女帝。
只见女帝陛下衮冕端严丝毫不乱,数珠顶冠垂落眼前,亦静止不动,纹饰苍鹰翔九空补图束金嵌玉,通体洁白只觉高洁凛然不可逼视。
站在毫无狼狈之色的女帝之畔,是通身黑衣,神情平静的丞相。
丞相俆止大人。
南湘瞳孔微一收缩,谢恩上前。甲胄嗡嗡声中,侍卫缓缓退后,逐渐让出一条距离不过几臂的通道来,让南湘经过。
“禀陛下!刺客已然就擒!”
正当南湘前行至女帝殿前,已有人高声叩见,宣布消息。
一路有侍卫高喊向前递传,朗朗乾坤之下只觉众人皆舒出一口惊慌之气。女帝冷笑,“好,好,好,朕要好好瞧瞧这个大胆狂徒!”
女帝连续三个好字本是平静,待说到大胆狂徒四字时已愤恨之声,不可抑制。
南湘低头侍立。
她心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