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勒车队终于出发了。留在家里的二婶,与奶奶、妈妈车下相拥哭泣,爷爷低声呵斥着她们,催促上车。夜晚的哈尔沙村,一片寂静,知道消息关系不错的村民们,有的出来相送,默默地道别,胆小怕事的则关紧了门户。
勒勒车在前边,六位“孛”骑着马在后边压阵。
走出五里外,爷爷叫车队停下。他和其他五位“孛”下马,在路旁点燃起一堆篝火,然后爷爷做起法事来。只见他挥动着第一件宝物——两面蒙皮的红鼓,这是他的坐骑,骑上它,爷爷想上哪儿就能到哪儿;穿上第二件宝贝——由六十四条飘带缀成的法裙“好日麦其”,这是他的翅膀,穿上它,爷爷想飞就飞,一直可飞到九重天上;胸前挂起第三件宝贝——一个十八面铜镜,这是他的护身法器,带上它,刀枪不入;然后爷爷冲着正南方向的库伦大庙念动咒语,围着火堆跳“安代”,做“孛”法,其他五位“孛”在一旁,用面团捏面人卓力克鬼,递给爷爷。爷爷手握面鬼,念咒吹气,然后把七只面鬼丢进火堆里烧掉,人们似乎听见了七只面鬼似活的般在火里“吱吱”尖叫。六位“孛”围在火堆周围,盘腿而坐,一起闭目念咒。不一会儿,小铁旦也似乎看见,从火堆往上蹿出七条火光,向南方向飞射而去,转瞬即逝。
然后,爷爷他们站起来,弄灭了火堆,上边埋上土,掩盖了痕迹。勒勒车队继续上路了,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后来据民间流传,那晚库伦大庙上空雷声大作,一棵院中老树被雷劈着火,火势蔓延到了喇嘛王爷的居住家院,烧坏了几间庙堂,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由此也传开了六位“特尔苏德·黑孛”的神奇故事。“特尔苏德”的意思是叛逆者。铁喜“孛”为首的六名库伦旗“孛”,从旗里叛逃而走,开始了充满传奇色彩的流浪生活和保存“孛”法的艰难岁月。
银狐 第四章
把你的束得绷绷的黑发
放开来呀,
把你的活得紧紧的躯体
松下来呀,
那是神奇美丽的银狐
在召唤你啊,
我们大家一起来跳舞吧,
啊哈咴!
——引自民间艺人达虎·巴义尔说唱故事:《银狐的传说》
一
一条白影闪过,从那棵老树洞里蹿出那只神兽来。
月色如银,雪野如银,天地皆如银。而那只神兽,此刻也变成银白色,融在这天地银色中。白天它随阳光通体雪白,夜晚则随月色通体银白,此兽已得天地之灵气,谙晓人兽生存之道。只见它在雪地上伸个懒腰,四肢舒展,而后又直立在后两条腿上,仰起头,两只绿眼直直地盯视起那一轮高空中的明月。久久,久久地凝视。似乎想从那轮明月中看懂什么,或解读什么奥秘。
它,突然张开尖嘴,冲那轮明月嗥吠起来。“呜——呜——呜”,声音尖厉,刺耳,骇人,长久地回荡在雪野上不肯消散。四周阒无声息,万籁俱寂,惟有这嗥声传遍大地,传遍附近村庄,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月夜空间。
于是,从东南不远处的村庄里,传出女人们的啼哭声、狂笑声,或者绵绵呻吟声。闻到村庄那边的反应,这只神兽似乎更有了兴趣,也兴奋起来了,嗥叫的频率加快了,同时它在雪地上蹦跳起来,有节奏地转着圈儿跳跃,如一位芭蕾舞演员在那里翩翩独舞,如醉如痴。月夜下的兽舞,伴有凄厉的嗥叫。而与此同时,村里的那些正犯病闹腾的女人们,似乎听到了无形中的什么指令,纷纷地也在原地蹦跃起舞,摇摇晃晃地转圈,嘴里狂笑着、痴语着、疯哭着,身不由己,好像她们的神经在冥冥中受着外界一种力量的控制和牵动。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目睹。
人和兽,在不同的场地,做着同样的动作,一种奇异的“狐步舞”。人,则失去自我;而狐,却主宰着人的喜怒哀乐。人无可奈何。
“沙、沙、沙”,响起脚步声。尽管轻微,尽管还在远处,这只独舞的老狐突然停下脚步,谛听起来。它在捕捉那脚步声,要辨认出那是属于双脚的人类还是四肢的动物。随着它的停顿,村里蹦跳发疯的那些女人们,也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瘫软在原地,不省人事。男人们在大呼小叫,往她们脸上喷冷水或掐人中,或抬往乡医院。好在人苏醒过来之后,没什么大碍,懵懵懂懂,对刚才的事情却浑然不知。嘴里都称:“好累哟!”
老狐远远瞧见了那人影。
越来越近,雪地被踩得“咯吱咯吱”发响,月光下的那人影显得黑乎乎的,高大而伟岸。它认出来了,还是那个熟悉的人影,白天曾追逐过自己,多年来一直跟自己周旋,也曾打伤过自己一只腿的那个老汉!老狐的两眼立刻亮了,那是一对绿色火球,它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候那位老对手靠近过来。
跟在老汉后边的那只狗大黑,这时“哽哽”哼叫着不敢上前了,一个劲儿往后边雪地蹭。尽管老汉大声吆喝,可那只可怜的狗无论如何也不冲上去,只在原地乱叫,浑身还颤抖着,头拱在老汉腿间。
老汉停在五十米外的雪地上。
他也已经认出它来。冷峻的目光,如刀子般盯住老狐。双方都纹丝不动,久久地对视,似乎谁也不畏惧谁,似乎在相比谁更有耐性。阴森森的坟地,阴冷清辉的月光下,对峙着这对人和兽。多年的积怨和仇恨,一触即发。
老狐,看见老汉的手在摸肩上的猎枪。在此之前,它对他已施放过可令女人们神经紊乱的那个气味,可跟往常一样,它的这一神奇的气味对这老汉毫无作用。老汉浑然不觉。那支猎枪,已端到老汉胸前。它惟一害怕的,就是这个两条腿人类的火器——枪。人类也就是仗着这个横行于世,逆我者亡。
老狐敏捷地一闪。
同时,火光迸出。“砰!”清脆的枪声响彻四方,震荡坟地雪野。清新的空气中,霎时充满了火药味。
老狐曾站立的雪地上,猎枪铁砂打出一阵白烟儿,砸出一小坑。而那只老狐又不见踪影。
雪野静默。月夜静默。
那位倔强孤傲的老汉,双眼射出仇恨的怒光,默默盯视那棵老榆树,盯视那个老树半截之处的黑乎乎的树洞!他在刹那间似乎已瞅见,一条白影闪进那树洞。
此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女人的尖声哭喊:“我的腿!你打中我的腿了!哎哟,疼死我了!”
老汉一哆嗦,毛发直竖。
这声音,他好像很熟悉。像是他过世多年的老伴的声音,又好像是他儿媳妇珊梅在哭叫。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传出她们的哭叫?难道我听错了,是一种幻觉?明明打的是狐狸,为什么我听到了她们的哭叫?他更感到事情的神秘,不可捉摸的神秘,还有一种恐怖,来自这只老狐狸身上的一种不可理解的恐怖,笼罩了他的整个身心。
老汉“嘎嘣嘎嘣”咬起牙关,脸色变得铁青。他从腰带上摸出铁砂袋,重新往他那杆老猎枪里装火药和铁砂。只要有枪,枪里有火药和铁砂,他老汉天底下什么动物都不惧。他不能输给这只兽类。
他镇定了一下心绪,然后端起枪,一步步向那棵老树走过去。“沙、沙、沙”,雪地上又传出他那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
那轮明月,更显得清冷清冷。一只乌鸦“呱呱”叫着飞过。远处的原野,有饿狼的嚎叫声。
二
古治安旗长一直琢磨荞麦问题。
荞麦是库伦旗的特产,过去在科尔沁草原上流传着一种口语:“奈曼的湖鲤后旗的女,库伦的荞麦加叫驴。”据说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在日军侵华时,曾随部队驻扎在库伦奈曼一带,吃库伦荞麦面和奈曼沙湖鲤鱼上了瘾,后来,他访问中国时,特意向中方提出申请,有关当局就急调了一车皮荞麦和沙湖鲤给田中角荣。至于他对“后旗女”上瘾没有,就无从考证了。反正,中日关系正常化之后,日本国点着名从库伦进口库伦荞麦上百万吨,直接从大连港装船运走。这都是田中角荣等闹的,后来,为了出口,库伦百姓吃自己种的荞麦都成了困难,一到秋末打完粮,各村荞麦统统上缴,完成出口任务,运输的车辆浩浩荡荡开往大连港。老百姓说:“‘皇军’这回不抢粮食,是买粮食,可咱们百姓还是吃不上自己的粮食,都贡献给了‘皇军’!”精明的日本人用买走的荞麦制成“乌龙挂面”,贴上“降压、治癌、顺气、延寿”等等吓人的广告招贴,倾销港澳台和东南亚,一包挂面卖到一百港币的高价,大发横财。低价购原料,高价卖产品,这就是“小鬼子”的“鬼”处。
古治安当旗长之后,去深圳参观时认识了一位香港老板,与他谈起了合作做荞麦生意的事,那老板一听有文章可做,当即跟着老古来库伦考察,并决定投资建厂,生产荞麦酒、荞麦饮料、荞麦挂面等系列产品,跟日本“鬼子”竞争东南亚和港澳台市场。库伦这方面,减少或断绝向日本出口荞麦,断了狗日的后路,大钱咱自个儿挣。都挺爱国,联合“抗日”,击退日本“鬼子”的经济侵略。“为复兴库伦和香港的经济繁荣做出贡献。”他们签订合同碰酒杯时就这么说的。
荞麦属于低产作物,每亩只产一二百斤,广种薄收,适宜在库伦旗的中部和南部丘陵地带大面积种植,可是这些年为了出口赚外汇,库伦旗北部的沙坨子地里也种起荞麦,而荞麦对土地的破坏很严重,丘陵地带还可改茬种谷子等作物,在沙坨子地头几年种荞麦之后,往后就什么也无法种了,致使土地沙化更为严重。这一两年,北部沙坨子里的哈尔沙乡等几个乡村,深受过去大面积种荞麦的遗害,沙化严重,可耕土地减少,年年由国家救济,百姓苦不堪言。古治安他们利用这次合资建厂的契机,决定逐步减少北部荞麦种植面积,调整全旗种植结构,同时减少出口荞麦,以保护北部的自然环境和沙化严重的土地。当然也有不同意见,反对派在暗中冷言冷语,合资建厂能不能赚钱?减少出口荞麦等于减少全旗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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