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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来自甘旗卡乡的大富户伊达开的住店,还供一日三餐,用绳子围出个院子范围,在地上挖出的大灶锅上,炖着香喷喷的羊骨头,招来了不少投宿者。关键还供酒,供甘旗卡著名“烧锅”——烧刀子铺酿制的烈性白干儿烧刀子酒。
铁喜老“孛”一行人住下此店,把马匹交给店的伙计,去饮水后赶到远处的草甸上吃草。然后,他们先去观看“孛”会赛场,以便心里有个数儿。
问了半天,好多人都不知道那个比赛的场子设在何处,人们也好像不大关心此事,反正有热闹玩就可以了,管它那场子摆在哪儿,到时肯定会知道的。铁喜老“孛”摇摇头苦笑,最后,从人群中一个巡逻的“旗兵”口里,才探清那场子设在西南甸子上。
当他们赶到西南甸子场子附近时,被这一带守卫巡逻的旗兵和马队拦住了。
“干什么!干什么!往后退!”旗兵脸上可没有节日喜庆之色,蛮横地冲他们吆喝起来。
“我们是来参加‘孛’会的‘孛’,想看看场子。
“不行不行,王爷有令,场子先不许进入,开会前谁也不能入内,违者抓走押牢!”
“嗬,这么厉害!不是赛场,倒像是法场!”门德“孛”说一句。
“差不多。快走,快走,再啰嗦,就不客气了!”旗兵晃一晃肩上的枪,手中的刀。
铁喜示意众人往回走,免得门德等人火气上来,跟王府兵痞们起了干戈。场子这一带的气氛很是异样,显得冷清又神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远处看不清场子内的布置情况。
铁喜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一个千儿八百人的“孛”会,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紧张,如临大敌的,王爷们到底安啥心呢?他真有些猜不透。到了晚上,他也没心思去逛街或饮酒,吃完晚饭便早早歇息,养精蓄锐,考虑明天就召开的“孛”会事情。小铁旦由门德他们领着,听蒙古书去了,他一人和衣躺在毡褥上,望着帐篷圆顶出神。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似乎身在一座大殿,外边突然刮起大风,狂烈的黑风中,这座大殿飘摇不定,砖瓦掉落,墙壁残破,急忙中,他用一根又粗又长的煞绳把大殿从四面捆绑勒紧,以防吹散了架,直至挨过了大风。他在梦中魇住,正呻吟着醒不来时,小铁旦他们回来了,见他的样子便推醒了他。他浑身大汗淋漓,惊魂不定。
“爷爷,你怎么啦?”小铁旦奇怪地问。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铁喜回忆着刚才的梦,心有余悸。
“嗨,爷爷,男子汉大丈夫还信那个!谁叫你刚吃完饭就睡的,你老总训我饭后百步睡香长寿,你这是窝食儿!”小铁旦童言无忌,学着爷爷的口气训斥起爷爷来,弄得铁喜老“孛”也〃奇〃书〃网…Q'i's'u'u'。'C'o'm〃被他逗笑了,冲淡了不少不安的情绪。
“师兄做了个啥梦,如此上心,说来听听。”门德“孛”问。
“我身处在一座大殿,结果这个大殿风雨飘摇,快被大风吹散架,我用一根粗绳强把它绑住稳住,唉,想来真险啊!”铁喜的神情好了许多,沉思着说,“虽说是饭后窝食之梦,但毕竟是一个梦,或许是某种凶兆的预示也备不住,师弟,你研读过《成吉思汗梦解》,对梦学颇有研究,能否解释看?”
门德听后笑了笑,说:“师兄有些多虑,梦有五不占:神未定而梦者不占;妄虑而梦者不占;寤知凶厄者不占;寐中撼病而梦未竟者不占;梦有终始而觉佚其半者不占。你这梦是属于一二条不占之列,就是‘神未定’和‘多虑’而梦,强占也不验矣。”门德口说不占,其实在心中也暗暗推算,“倘若硬占,你这场梦属‘想梦’和‘象梦’之范畴,‘想梦’是‘日有所思,即有梦忧’;‘象梦’嘛,就是梦中有所象征也。大风撼殿,终有绳护,依愚弟测试,兴许有难,但定能无恙而安全渡过,放心吧,师兄。”
铁喜老“孛”频频点头,说:“佩服,师弟这番点说,令老哥茅塞顿开,颇有心得。好,咱们早些歇息,明日还不知有何事等着咱们去闯哩!”
翌日。
他们早早起来,洗漱和喝完早奶茶,慢悠悠地向西南甸子上的场子走去。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乱哄哄闹嚷嚷,很多来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拦住,不许往里进,只有“孛”和“列钦”才允许先到大门口帐篷处,报名登记。由于“孛”们都没有证书,好多想看热闹者,冒称自己是“孛”后也混了进去,于是在报名处登记的“孛”数已超过了两千人。而那位胖胖的登记官员,微微笑着也不在乎真的假的,只要来报名参赛,都统统登记放行,每人发红绸布条,上边书写“××孛”字样,挂在脖子上,并凭这绸布条通过几道岗,才走进里边真正的场子。
“没想到科尔沁草原上有这么多‘孛’,都从哪儿冒出来的?”维持秩序的旗兵说。
“可不,就像是闻着血腥的苍蝇,呜闹儿呜闹儿的!”另一兵丁附和。
“待一会儿就知道他们,有没有真本事了,嘿嘿嘿……”那位管登记的胖官员,如猫头鹰般阴森地冷笑。
“待一会儿怎么个知道法儿呢?”铁喜老“孛”挤过来,一边登记一边笑着问。
“不用多问!到时就知道了,你也是‘孛’吗?”胖官员变了脸,盯着铁喜老“孛”问。
“算是吧。”
“你们这么多人都是‘孛’呀?还有这十来岁的小娃子也是?”胖官指着小铁旦喝问。
“我三岁学‘孛’,现在已有七年了!”小铁旦毫无惧色朗朗作答。
“唔……你老就是铁喜‘孛’呀?听说过,听说过,挺有名气嘛,好好,这小的也算一个!”胖官看了铁喜写下自己的名号之后,态度变得热情起来。
铁喜微微笑着:“老朽就是铁喜,承蒙官爷夸奖……”他凑近那位官爷,暗中把一卷银票子悄悄塞进对方的袖口中,低声问:“官爷,能否透露一下王爷们的考法儿?”
那位胖官收了银票,左右看一看,往铁喜老“孛”的手掌里用手指比画了一个字。
“嘎乐(火)?”铁喜惊问。
“对哟,小心啦。”胖官悄声说。
银狐(第七部分) … 郭雪波
铁喜老“孛”沉吟片刻,又低声向那位胖官说:“官爷,老朽带他们先到外边准备一下行头,再来进场子,通融一下。”
“好好,没问题,开赛前啥时候进场子都行。”
铁喜带领门德等人又挤出登记处,走到外边,向附近的一家新开的茶馆那儿,买来两桶水,说:“看来今天的‘孛’会不同凡常,那位官爷透露‘嘎乐’一词,我想赛法儿可能与‘火’有关,你们用水沾湿各自的‘蒙皮法鼓’和法衣,再喝足水,尽量别撒尿排水。”
众人全照老“孛”的意思做了,然后才重新返回报名处,领了各自的红绸条,走进“场子”里去。
“场子”设在一处地势低洼的平展展草滩上,三面高坡,惟有东南显低,成为一个口子。正北面的土台子上,设着王爷们就座的主席台或者观阅台,上边搭着遮日光的凉棚,用绿草野花在台两边扎出彩门,凉台正面上头插着哲里木盟十个旗会盟青旗,图案则是扬蹄的骏马和展翅的猛鹰,十面青旗迎风飘动,猎猎作响。盟主道格信大王是图什业图旗郡王,受清朝廷御封的世袭王爷,成吉思汗亲弟哈布图·哈斯尔的第二十六代子孙,本名叫诺尔布仁亲,由于这位王爷平时性情暴烈、手段野蛮残忍,对手下奴才说杀就杀,仗着自己是受朝廷恩宠的命官,欺压百姓,几乎是无恶不作,人们故称他为“道格信”——残暴的王爷,也有叫“疯王”的。此时,这位“疯王”威风凛凛地坐在台上正中主位,两边则是被邀请来的哲盟十旗的王公贵族们。“孛”会总管,是达尔罕旗的管旗章京韩舍旺,正在台前台后地忙活。
土台下,站满了来参加会的十个旗的“孛”和“列钦”们,按各自旗属分别排队,人数极多,真“孛”和假冒混进来的都一起拥拥挤挤,吵乱不堪。每人脖子上系挂着一个红绸条,随风飘动。
四周的坡丘上,布满了从十旗调集而来的旗兵和马队,还有从临近洮南县、双辽县等地借调的奉天府所辖的荷枪士兵,把场子包围得十分严密,封锁得简直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一开始,这些“孛”们处于兴奋状态,并没在意这状况,只觉得那只不过是为了王爷们的安全和会场的秩序而已。会场里没有一个其他闲散人员,戒备森严。在众“孛”们所站位置的后边不远处,有一个用矮土墙围出的圈场,大约有一百平方米的面积,不知干什么用。
这时,韩舍旺总管站在土台上,冲下边的众“孛”喊道:“大家安静,安静!现在请哲盟十旗盟主图旗郡王老爷,给大家训话!”
大腹便便的疯王,由下人扶着走到台前,一脸横肉,满嘴金牙,两只黄豆般的圆圆小眼闪射着两道寒光,开口训起话来:“孩儿们,你们现在都是写了名号的‘孛’,这台前一站黑压压一片,他娘的,真他妈多,咱们科尔沁草原上,没想到养着这么多的‘孛’,哇哈哈哈……”道格信疯王张开大嘴狂笑起来,那两排金牙在秋日阳光下闪闪发光,“今天,老王我考考你们,你们这些领了名号的‘孛’有没有真本事!哇哈哈哈……考法也简单,在你们身后的那座土墙里,我摆了五六百只大缸,缸是空的,里边可装两三个人,哇哈哈哈……”
“哦——”众“孛”的嗓音拉长了,吃惊了。
“摆空缸干啥呀?考啥东西呢?”“孛”们议论。
韩舍旺挥挥手:“安静!听王爷训话!”
疯王轻蔑地俯视着台下众“孛”,对他来说是一群如牛羊牲口般的奴才,冷笑着说道:“不是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