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心里发毛克制不住恐惧嘛!”她吓得六神无主。偏偏心里愈是害怕愈是转溜一双会说话的汪汪水眸,瞄来瞄去净注意乌七抹黑的对门屋里。
“依我看……公主不如睡下吧。睡着后什么都不去想,自然就不怕啦。等天一亮我们立刻离开。”湛云选在距离火堆两步远的地方,铺上干草充当卧杨,示意她歇息后,自己则盘腿坐在火堆旁守夜。
“我又怕又冷,湛云……”她对着他的背影忸忸怩怩吞吞吐吐。
“公主有何吩咐?”他回头瞅她,燃烧的火光衬得他的眼睛闪亮如星辰。
“你……我要你……躺到我身边来。”羞人答答的话冲出口,方才吓到惨白的小脸迅疾飞染徘红。
“嗄?”他闻言大感意外地挑挑两道浓眉。暗忖,啧……想不到敏公主还是个豪放女!居然对他提出这么香艳大胆的热情邀约。
“去!你肮脏下流的脑袋别想歪了。”机灵的她捕捉到他黝黑的亮瞳闪过一抹危险的眸光,赶紧出言纠正。她叹口气垮下香肩,无奈地说:“一来,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马上浮现一长排棺木,我心里骇得直发毛,从头凉到脚底,遑论入睡?!二来,入夜天冷,有个人躺在身边可以相互取暖。所以,我决定抛开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礼教,命令你躺到我身边保护我。”单纯的她相信自己贵为公主,而他只是父皇身边的一名侍卫,悬殊的身份谅他不敢对她抱有非分之想。
“喔。”他漫应了声,霎时不知道该为自己高兴,还是悲哀?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却被迫当一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苦哇!
“快过来嘛!”她朝墙角挪了挪,让出一半位置。
“属下遵命。”他硬着头皮走过去,直挺挺和衣躺下。
“嗯!有你躺在身边果然感觉安全且踏实多了。”她新藕似的粉臂紧紧交缠他的臂膀不放。
这……唉!他可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被她的无心磨蹭撩拨得心猿意马。
“公主,你大可不必把属下缠得这般死紧……”他渴望拉开一点距离,方便自己浇熄心头那团烧得似野火燎原的欲火。
“不!不行!我怕你趁我睡着之后悄悄溜走。”她吐气如兰,不但一口回绝,还将美绝的粉颊赖上他的肩窝。
“不会!属下保证不会弃你而去。我们声东击西的计画刚跨出成功的第一步,我相信成化王也已经派人起程将刘瑾的证据送往江南跟我们会合,这出戏还得跟你携手才演得下去,我说什么也不会撇下你不管,属下……”
“够了!够了!你不要老是属下长属下短,好不烦人!我们都已经离开皇城百哩远,我恩准你叫我敏儿或者十七。”敏儿是她的闺名,十七则是她的排行。
“那属下……下!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以后我叫你十七。”将属下改口为在下,他还真有点儿下习惯。
“你不喜欢敏儿这个名字?”她发觉离开勾心斗角的宫廷,肆慢不恭的湛云似乎不再处处跟她针锋相对。
“那倒不是。我想出门在外,你易钗为鬓化为男儿身方便出入,而十七这个名字听起来比较不像是女儿家的闺名。”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湛云,如果此行计画成功,顺利拿到刘瑾的犯罪证据,我们就可以除掉刘瑾这个大奸大恶的坏蛋,对不?”
“对。”
“唉!那么,今晚我鼓起勇气睡在死人堆旁边总算值得。”她挥之不去的梦魇依然纠结在那几口盛装死人的棺木,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往湛云的怀里钻去。
“公主……”拼命在内心默念“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湛云,徒劳无功地发出抗议。
“叫我十七。”她不客气地抡起粉拳轻轻槌打他的心口+
“是,十七。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在我身边磨来蹭去,闭上眼睛乖乖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好嘛,好嘛!嗯……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疆尸?”
“有。”他打定主意吓她一吓。
“嗄?”她惶悚地重重倒抽一口凉气,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别伯!我故意吓唬你的,这些以讹传讹的乡野传说不足采信。”他见她吓得浑身发抖,连忙安慰地拍拍她的香肩,澄清道:“不过,话说回来,活死人就是疆尸,而刘瑾这个活人披着人的皮囊却净干些丧尽天理危害社稷的坏事,跟传闻中的恶鬼没两样,若问世上有没有疆尸?我的答案是有,刘瑾就是疆尸大鬼。”
“呼!我差点被你吓破胆。”她娇滴滴地送他一枚白眼。
“快睡吧!十七。”
“喔。”她总算闭嘴安静下来,只是,缠在他手臂的柔荑并未抽离。
他叹喟了声,将右手枕在脑后,紊乱的思绪纷飞似深秋的白芒花。
他从来不知道,无尽的夜竟漫长到如此难熬……
第四章
火堆的枯枝烧得剩下一堆灰烬,昨天奔驰一下午的湛云睁眼直到东方天边射出第一道曙光才合上疲惫的眼皮,沉沉入睡。
当他张开眼睛甫坐起,就瞥见她一个劲儿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你怎么了?昨晚睡不好么?”他伸了伸躯干,甩了甩被她抓了一整夜酸酸麻麻的胳臂。
“都怪你啦!”她幽怨地瞪着他。
“我?!”他瞪大眼睛一头雾水。
“没错,就是怪你!你为什么命令车夫中途扔下伶俐?害我现在身边连个梳头的丫鬟都没有。”她噘起红唇生闷气。
“我必须专心保护你,无法分心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伶俐。你不用担心她,伶俐自己会循着原路回到宫里。王于梳头,你忘了?从今天开始,你要乔扮男子,根本不需要梳那些麻烦的发髻。”
“对呀!我真糊涂,怎么一觉醒来就把昨夜计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窘赧地冲着他露出甜甜笑靥,害他心神再度莫名一窒。
奇怪!他在宫里对她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就算随侍万岁爷身边召见她,他对她始终摆着一张俊俊酷酷的臭脸,甚且打从心底认定她是一个没啥本事,光凭好运投对娘胎,自呱呱落地即被捧在手心宠坏的娇贵公主。谁知,不过跟她相处几个时辰,竞被她娇憨的俏皮笑靥深深迷惑住。
“时间仓卒,我随手挑几套少年时穿过的旧衣裳让你换下身上的太监袍,等我们到了街市再为你添购新衣。我到外头走走,你换好之后出声叫我。”他递给她一只藏青色包袱,一脸怪怪表情匆匆跨出门槛。
“这屋子竟然破烂到连一扇门板都没有,教我怎么换衣服?”外头烈阳当空照,白灿灿的光线从偌大的破窗大把大把抛洒进来,照得满屋子亮晃晃,站在里头一举手一投足皆无所遁形,她嘀嘀咕咕来回踱步。忽地,灵光一闪,喜得大叫:“有了,不如我跑到神桌底下换穿衣服。”
她当真钻进神桌底下西西梭梭悉悉簌簌脱衣穿衣,费了好一番工夫。
“我换好啦!你可以进来了。”她拉整一下稍长的衣襟。
“勉强合身。”他抿唇笑看娇小的她穿苦自己十一、二岁时的紫绸衣裳,一头乌溜溜的秀发全挽进头上那一方公子巾,手上煞有其事摇着一把乌骨描金扇,看起来像个翩翩俊公子。不知怎地,他的心头再度无端甜蜜抽紧……
“我们也该上路了吧?”她被他投射过来的赤裸目光瞅得浑身臊热,嫣红着脸蛋轻声催促他。
“咳……是啊!该是离开的时候。”他警觉自己失态,赶紧将目光从她身上栘开。
“我们现在去哪里?”她问,紧跟在后随着他步下石阶。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老榕树下,她气定神闲看着他俐落地解下缰绳,然后将白牝马的缰绳交到她手上。问道:
“听说你是众多公主中骑术第一?”
“想不想跟我较量一下?”她笑得眉弯眼眯,白里透红的粉颊绽露两朵醉人的酒窝。
“公主有此雅兴,在下乐意奉陪。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在下礼让你跑出山谷之后,我再起跑。”她敢对他下战帖,湛云岂有不接招的道理?
“这匹白牝马跟我宫里的“芦花白”坐骑,体型差不多。”她燕子般轻巧飞上马背,俯身向前对着略显焦躁的白牝马耳语一番,还伸手顺顺它雪白的鬃毛,舒缓它的紧张情绪,白牝马这才听话地扬头嘶鸣了声安静下来。
“公主果然是个中高手。”他纵身跃上他的赤驿骝宝马。
“我们往南方走?”她侧过半边素颜问他。
“是。”他颔首。
“嗯!……驾!”她娇喝了声,一夹马肚,迅如流星曳过朝南天边飞奔。
湛云好整以暇地手打凉棚,直到她的白牝马消失在谷口,他才急起直追上去。
只见一白一红两匹骏马风驰电掣地追逐在一望无际的青翠平原。
☆
晌午时分,饥肠辘的两人,正想找个地方祭祭五脏庙。
“我看见龙阳城了。”一马当先的敏公王勒住缰绳,仰头看着高耸城门上题著「龙阳城”三个斗大的楷体字,回眸告诉跟上来的湛云。
两人顶着烈阳快意奔驰一个上乍,敏公主这会儿觉得又累又饿,她俏皮的鼻尖沁出一颗颗晶莹的汗珠,清丽的素颜被赤焰晒得红扑扑,恰似一枚熟透的蜜桃。
“你一定饿坏了,我们进城去填饱肚子,稍作憩息。”
“嗯。”
他们放慢步调连袂进城,起落有致的马蹄印缓缓走过青石板路,敲出清亮的“啪
嚏、啪跶”蹄响。
“哇啊!这城里头好热闹。”拐进城中央大街,只见长长街道的两旁处处张灯结彩,来往的人潮摩肩擦踵。
“看来此地似乎正在举办庙会?”湛云接口猜测,原本两马并辔而行,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推挤成一前一后。
“看这种热闹的场面,八成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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