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人范爱莲
访谈时间2001年11月14日访谈地点天津女子监狱
录音整理范爱莲
文稿编辑薛宁兰李朝霞,56岁,农民,文盲,丈夫病逝10年后,携带两个儿子改嫁到天津某县。再婚后,大儿子开始打骂她。大队、公社及派出所出面干预过,但是,她还是不断遭到殴打与谩骂,并且受到致命暴力威胁。1998年某天晚上,她与小儿子一同用斧子,将熟睡中的大儿子砍死。李朝霞被判有期徒刑11年,小儿子被判无期徒刑。李朝霞的老伴因事后协助埋尸,被判有期徒刑3年。
我的老家在东北。我这个人的一辈子很苦,3岁那年就没有了娘,之后我爹去抗美援朝打仗,我是奶奶和叔叔养大的。后来我爹又娶了一个老婆,我就有了一个后妈。我18岁那年,与第一个丈夫在老家结婚,我们是一个村的。婚后我们感情挺好的,我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孩,老二和老三是男孩,之后我就做了节育手术,那会儿,在我们那里还是第一批。我丈夫32岁那年因病去世了,那年我30岁。我丈夫去世前,我们的日子过得还可以,我们辛辛苦苦拉扯着三个孩子过日子。丈夫一死,三个孩子都靠我一个人养活。他们都没有念过书,我没钱供,能养活他们就成了,日子过得实在是很艰难的。
我42岁那年,改嫁到这里。我们邻村有个女的嫁到这里好几年了,她跟我说:“天津那边的日子好过,我可以领你去我们那儿,你们娘仨可以进厂子里干活,一个人干的够吃,两个人干的就能攒下钱。”就这么着,我就跟她到天津来了。赶到了天津后,她就变了,不说帮我找工作的事了,说给我找个主,就是找对象,让我跟人家结婚。当时我没想嫁人,只是想找工作挣些钱养活我们娘三个。我想回去,可是身无分文,跟她借回去的路费,她又不借给我,她嫌我穷,怕我还不起。我对她说:“你看我穷,可我的亲戚们不穷,我能还给你。”可她就是不干。后来我才知道,她给我找对象,是为了向人家要钱,她跟那个老头儿要了1000多块呢!那会儿从黑龙江坐火车到天津才二十几块钱,再坐汽车到我们县也才要几块钱。当时就我单身一个人同她来的,因为不知道这里是个怎么样的地方,能找一个怎么样的工作,就没有带孩子们来。当时,我大女儿已经18岁,在东北老家结婚了。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17岁,小儿子16岁。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办法了,就同意跟我现在的老伴结婚了。当年我们都是42岁。于是我就托人捎信回老家,我那两个儿子就按地址从东北找到了这里。我再嫁后,大儿子就开始对我进行打骂。我老头人不错,很老实厚道。他以前没有结过婚,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我这两个儿子过来后,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了。他对我和孩子们都很好。人家都说,儿女大了就不要爹娘,可是爹娘再婚、再嫁了也认儿女。我不会因为自己结婚了,就不要两个儿子了。两个儿子随我嫁到这里后,按照这里的习惯,改为现在丈夫的姓。
这里的日子确实比东北好混。这里有钢条厂,他们都去干活。可是我这个大儿子到了这里后,不知是怎么搞的,总是不乐意,跟我闹,骂我、打我,对我的再嫁问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灵上是受打击,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低头。所以他在钢条厂也不好好干,嫌累。我就对他说:“你得给人家好好干,习惯了就不累了。你现在正是年轻、有力气的时候,干了活能挣上钱,多么好啊!你看我那时候,想找活干,想挣点钱,可是没有活干。那会儿下地干活挣工分,只够吃饭,真是一分钱也看不见。老人要是不给你钱,你也没的花,要想买点东西,老人一听贵了,就不给钱,不让你买。你现在多自由啊,干活挣钱,别人也不要你的,你自己挣钱自己花,我嫁的这个丈夫他挣的钱也够我花的了。你自己好好干活,攒钱娶媳妇过日子多好。”可是他就是不听,咱东北人在这边来干活挣钱的贼多(很多),可是他是谁劝也不听,一年的活都干不下来,只干半年的。他还总是跟我打架,对我是又打又骂。
他脾气暴躁。他爹死后,他跟着我过,那会儿他小,我可以打他、管他。他在外面打别的孩子,别人告诉我后,他回到家我就管他、打他。你想,他在外面跟别的孩子打架,人家来告状,不打他,不管教他,就好像我在护孩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他小的时候,我打过他,他记仇了,等他长大了,这会儿就老打我。其实,他小时候我也不经常打他。他第一次打我,是在他到了这里以后。那年他有18岁,他就开始动手打我,而且经常打我。我记得第一次挨打,是他把我摁在床上打。他用手掐我的脖子,差一点就被他掐死。要说是为什么,就是因为看电视。我们住在农村,每天下地干活,从早到晚很累的。晚上休息时,他看电视把声音开得很大,吵得我们睡不好觉。我就对他说:“你把电视的声音开小点。”他不听,我就把电闸拉了,不让他看,他就动手打我,推我,把我推到床上,掐我脖子,把我的脖子都掐肿了,我的脖子被他掐得青紫,多少日子都不好。我们一共有三间房子,一台电视,电视放在我们那间屋里,他过去看。
从这以后,他三天两头地对我小骂大打不断。骂我不是好人,不能从一而终,改嫁到天津,丢人现眼。总之是因为我再嫁人后,他也是因为没有办法生活,跟我来到天津,随着改了姓,觉得在人跟前抬不起头来,心里不满,就整天跟我没事找事地打架。大打就是对我动手。有次他拿着菜刀追着我打。我那会儿还年轻,还跑得动。那次惊动了大队和公社,教育了他半夜,才把他放回来。可是打那以后,他不但不改,反而更加记仇了。他说:“我打你,你就告到大队和公社,要人家整我,我更要打你了,我看你怎么办?!”就因为他打自己亲娘的恶名传开了,这些年他也找不上个对象,结不了婚。在我们这里东北人来的也不少,比我们来的早的都娶上了媳妇,生了孩子;比我们来的晚的也都找上了媳妇,过上了好日子。人家的孩子过来后都知道好好干活,挣钱,盖房子娶媳妇。只有他,整天地打我骂我,因为这事影响他找媳妇,谁敢跟他!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情不好,变本加厉地找碴,打我骂我,闹得全家人都过不好日子。邻居、村里人、大队、公社都知道儿子打自己的亲娘,可是为什么要打亲娘,其中的原因他又说不出来,因为他没有任何道理打自己的亲娘,他又打又骂,我说他几句,他更加厉害地打我,我又打不过他。他对他继父也是张口就骂,但是他不打他继父,他继父个子大,要是真与他动手的话,是能打得过他的。开始儿子打我,我老伴还说说他,开始一说他,他就骂我老伴,我老伴见他不听,只好躲走了,由着我们娘两个打去吧。就这样打打闹闹地一直过了十来年。附近邻村的人都知道这事。
他也长大成人了,过不到一块儿,我们就分家,他出去过。可是过了一阵,他过不下去,又回来找我。其实,这次分家还是他提出来的,但是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拿,就回了东北老家了。回东北后,过不下去,因为那里穷,没吃没喝。大约有一年时间,混不下去了,他就又回来了,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小被子。就分了这一次家。
大队、公社对这事也管。可是你不找人家,人家就不管,你去找,人家就管一下。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大队、公社的人住哪儿他都知道,人家管不好,还怕他跟人家记仇,找人家的事。派出所我去过一次。那次他动刀子要砍我了,我就跑。我跑到大队,大队解决不了,就打电话给公社,公社通知派出所,派出所来车把我们娘三个都接走了,大队的支部书记也跟着去了。到了派出所警察问他,他都承认了。用什么东西打的,怎么打的,他都说了,也都承认了。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干地里的活,一茬麦子一茬晚玉米、豆子,那会儿农活忙了,让他帮着干一阵子,他嫌累不去。我们老两口老早起床,摸黑下地干活。我们四口人,二十多亩地呢!我们回来时他还在家睡觉呢。他在厂子里一年只干半年的活,挣的钱也不给我,还吃我的用我的,他把自己的钱都花光,喝酒抽烟了。那天,我让他起来帮我们干活,他不去,嫌累嫌冷,说:“我不去,又冷又累。”他听着外头他继父走了,就起来用拳头打我的头,现在我这个头还一阵一阵地疼,不好使,都是他那会儿用拳头打的。他一打我,我就往外屋跑,外屋桌子上放着菜刀,他操起菜刀就向我砍来,我就跑去大队,后来派出所管了,他也承认了错误,并向警察表示再也不打我了。他还说:“你们要再听着我打我妈了,你们怎么处理我都行。”这样派出所就把我们三个人放回来了,那时都半夜一点多钟了。
过后,他还是照旧打我,好多次呢!最后那一次他用剪子扎我,扎歪了,把我这边扎了这么一个大口子。我老儿子(小儿子)过来拉我,他更生气了,就说:“我把你们娘两个都杀了。”这样我们就跟他打了起来,毕竟他打不过我们娘两个,之后我老儿子把我送到别人家安置好,才去干活。老伴到家才把我接回去。家里有别人在,他就不敢打我了。
我这老儿子挺好的,对他继父也不错,他继父对老儿子也挺好。有一年老儿子干活把脚扎了,他继父用车驮着他去看病。可这个大儿子就特别不孝,没有良心,有一年我回东北老家看我的老父亲,我老伴看着有西瓜卖,就买了一些回来,对我大儿子说:“你妈快回来了,她喜欢吃,给她买些留着。”我大儿子一听我要回来了,他把好的西瓜都挑吃了,把不好的就扔了,我老伴心疼,就把不好的吃了,再问他:“给你妈留了吗?”他说:“没有了,我都吃了。”你看我这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