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人呢?”
“都在学校墙外十面埋伏,门口还拥簇着大队人马”
“你什么都不要对他们说。如果说漏了嘴,我们拿不出张广才,这责任你我负得起吗?”
“你说的是,我们算是总部所属的兵团,我好歹也是个副总,可连个气都不通就用全副武装敢死队包围了我们学校。”黄金标一边说,一边用那鱼泡眼打量这被、毯、皱褶拖挂的床单,最后死死盯住那双特大的男人皮鞋,不无醋意地说:“他们既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也不必去讨好它,免得穿蓑衣扇炉,引火烧身。”
“你不是给他们建立一个秘密地下据点吗?”
“是呀!可我从来没有对外透露过一个字,工程一完工他们就把所有施工人员醉死在酒席上,你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杀人灭口,我那会不知道的!”我提醒他:“现在知情人只有你一个了,他能让你活么?”
“那我怎么办?”黄金标脸色铁青,浑身打颤。
“你不用怕,我可以保你生命无虞!”
“玉芳小姐,你救救我!”他卜通一下跪在我的面前!
“别这样没出息了。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来,只要不把张广才和我的事儿讲出去,我有办法救你!”我把他扶起来:“你去叫他们进来好啦!”
我已经意识到问题虽说十分严重。但既然张广才已经走脱,其他随他们的便吧。我洗好脸,精心打扮起来。见进院子三辆北京敞蓬的中吉普,上面站满了人,个个五花大绑,还蒙上了眼睛,原来是区、市的走资派,如区委书记戴无量、市委副宣传部长屠宰亮、区长张丙坤、卫生部长有名的外科专家周成运,法院院长昂天良、律师王文广、组织部副部长张远源,副市长市府办公室主任刘长厚等一行三十多人。他们被押送的全副武装的敢死队松了绑,取掉蒙布,鱼贯而下,持枪的敢死队员们排在两厢。由领队带进中间教室,大门外及教室门口都布满了岗哨。一排突击队员拿来了一份通缉令,簇用到我的门口来,其中一个头目指着通缉令上的照片说:“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我一看这个拿照片的人很面熟,原来在阳光公社办夜校时,我曾聘他做教师的巫山。就没有直接回答他:“巫老师,你好哇!”
“啊呀,梅大姐,是你?原来你还是安然无恙,可社会上都传遍了,说你被李一帆的‘火攻为上’计策烧死了。害得我们带着昔日夜校师生到市委大院献花悼念呢……”
“那我的英灵肯定会感谢你们的!”我对他嫣然一笑。围着我的这些凶神恶煞早已听过我社会流传的香艳野史。现在可以面对面目睹我这位反响不凡的铁美人,早把鲁司令交待使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人们的天性喜欢看美女。此刻大概被我某种东西所征服。刚来所持的腾腾杀气已荡然无存,个个都呆若木头鸡似的在那里打桩,顷刻之间恢复了人性。
“别站着,你们都是巫山给我带来的贵客,进来歇一会儿,喝口茶暖暖身子!”我不卑不亢地说。黄金标见我的眼色行事,马上提壶泡茶,敬烟。二十多人一窝蜂似的进入我的领地,东张西望,床下张广才没来得及穿的鞋子及里间办公桌上满缸烟蒂都会给他们提供新的线索。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我那三大本影集,那里有我各个时期的写真玉照。我装着无事一样同巫山拉家常:“那个市委一号走资派还没有抓着么?”
“自从火烧大楼以后,大家一直认为他被烧死了。但鲁司令说:那天播音室里没有张广才。也许在多层次的大楼里还有他的秘密据点。这么大的楼房,躲个把人还不容易么?况且张广才发过誓:与市委大楼共存亡。但我们清理尸体并没有发现张广才,如果真的还活着,很可能隐藏在环形凹!”
“这个张广才我再熟悉不过了,但自从发生惨案后,我们再没见过面,这里来过一位总编贾演卯,住了几天就走了,我们还怀疑他是联合阵线派来做眼线,意图调查张广才的下落,我和黄付总司令正想逮住他向虎师总部领赏呢,不想让他溜走了。你们不妨满山满野去搜一遍。万一这价值连城的走资派落到阵线手中,那我们的损失就大了。”
“他跑不了的。我们鲁司令早已做好战略部署,谁能抓到他或知情举报奖壹万元。谁不想拿到奖赏哩!”
“可不,他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三大战役,武功了得,能在千军万马中打开血路,一般人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自从建立“五七”干校以后,环形凹徒然热闹起来。给鬼哭垅带来了无限人气。像戴无量这些当权派身陷囹圄,则无损他天然的乐观性格,无论在养殖园或者教室统铺上学习讨论都是最活跃的人物。在饭前茶后还跟走资派们摔几轮扑克,搞得圈内老走资派们满额满鼻子都贴满了纸条,那开怀大笑常常跃出校园,得到山谷的回应……
百万虎师盘据了大部分农村。粮库,供销总社都有他们组织的联络站,粮油盐棉供应是不成问题的。他们慷国家之慨,挥霍无度。但对走资派们却十分刻薄,说让他们尝尝旧社会生活,常吃“忆苦饭”,有利于他们改造自新。因此他们虽一日三餐,都是粗粝难咽的两稀一干,霉干菜还算好的。我与戴书记有着深厚的友谊,但尽量避免接触,不要因我而给他带来了麻烦,加重灾难。只是常常暗中运动巫山,给他带些吃食,巫山也常常到我房间谈些家常,他还流露出对我的爱慕。我就利用他对我的好感,晓以利害,让他手下留情,尽可能保护这些落难“秀才,”也为自己留些后路。有时我到养殖场叫朱小妹和王大爷烧些好菜好饭,改善他们的生活。朱小妹和王大爷视我为亲人,凡有好吃好喝总会给我留着,我又转手到戴无量手里。当大包小包猪肉,鸡块或托人捎来的饼干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他心照不宣地一律全收。当保安不在场时让大家分享。他昔日广结的善缘,终于得到丰厚的回报。令那一摊子“牛鬼蛇神”羡慕不已。
几十号当权派在这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里有着相对的自由,绝对的平等。每人都有绰号。区长叫“老粗”宣传部长叫“喇叭”组织部副部长叫“纺织娘”周成运叫“鬼门关”戴无量叫“招安”或“宋公明”,大白天学习《红宝书》时十个倒有九个打瞌睡,到了晚上贯彻“54”号文件,个个飞龙活虎。大喊小叫,为偷一张牌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于骂娘、打架……
“太不像话了,这么一群四不像还能当大官?统统判他个流放、摆站算了!”巫山对昔日的官僚们如此作为很不以为然。
“是呀!他们有的还是抗日战争挂过彩,解放战争渡过江,和平年代当过官的老革命呢!”我趁势做他的工作:“不过他们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常人,这些人超常的能量,关在方寸之地无处发泄,凡人的精神压抑到一定的限度就会爆炸,这就可以理解笼子里的鸟儿为什么会撞死;在机枪扫射下的监狱还要暴动。这些人大多都能在沙场冲锋陷阵可敬的勇士,若被逼红了眼照样杀人放火。你是五七干校的大校长,你我如果不想置于火药桶上讨活命的话,得改进管理方法,让高官分别有个发泄忧闷的伐闸,不时开放,那才是万全之策呢!”
“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原来管理人还有那么深的学问。”巫山高中还没毕业,在大队办夜校时是个活跃分子。还能写一手好文章。又在五都中学代过课,曾经在《婺江日报》发表过豆腐干大一块文章,竟被鲁冠方看中,招为主笔杆子专管材料,引为亲信。现在常常缠着我,我却以言行影响他,他也逐步地了解我的为人,由爱慕转向崇拜。
我这个套间已经失去了往日宁静。黄金标和巫山做什么事都要来“请示”,唯我是从,凹里大部分敢死队都下山去了。留下来的保安人员还不到一个连,也有事没事往我这里跑。这也难怪。这些男人们需要女人,需要温馨,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唯我是个年轻的异性。在阴阳严重失调的情况下,不到我这里来又能往那儿去呢?且说我对他们一视同仁,不拘言笑,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有些年轻敢死队员也有想入非非,但有了巫山和黄金标保驾。我有很大安全空间。我在感情生活中有过两个男人。他们虽然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我唯一朝思夜想的李一帆不知流落到何处。尽管我周围有众多的追随者。但已经脱离了动物属性的野蛮时代的人还是讲层次的,对于这些敢队员我有所不齿,又不能不理睬。为了保护这些被监控的社会精英安全,不得不略加周旋罢了。他们怎么能同才学出众,人格清亮的李一帆比呢?
在我暗中点拨下,敢死队员们行为有所收敛,走资派们的生活待遇有了改善。把原来睡在潮湿的地铺改为睡高低铺的架子床上,并动用了学校仓库里的被褥,并把部分人分住到其他教室,增大生活空间,安排了晨练和课间操。还组织他们到养殖场参加种菜、浇水、施肥。开劈环形山桃园。保障了蔬果供应。有时还杀牛宰羊,使这些由于长期营养失调,前途感到迷惘的“死不悔改”们有个“还魂”的机会。我高兴时还借口“上课”给他们唱几段婺剧,令他们情不自禁地鼓掌、呐喊,直抒胸意,感受人间美的旋律,改善精神状态,消除悲观情绪;因此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我一直扮演着一个红色牧师的角色。不管他人看法如何,我要对得起共产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深深地感悟到我的成长过程中离不开李一帆、张广才、戴无量甚至鲁冠方诸人对我的人生透视,提练和带携,当然也由于见缝插针,博览群书,决不放弃读大学的机会。获得清华大学肄业文凭,政治运动和阶级斗争的旋涡把我抛到全市音控的制高点,待潮退浪消之时,又从高层摔下来,被抛到荒无人烟的鬼哭垅,这里面的喜怒哀乐又谁能知,我像一个蹩脚的小丑粉墨登场,即兴打浑,周旋在高层和平民之间,在各层各派形形色色的冲突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