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了摇头。心里说,难道要我告诉你们,我做了场春秋大梦吗?
月夜,无云。燕都夜话,多是情话。
破碎的季节
抽打了两天两夜,不知这一场还算不算渡边淳一笔下的“春疾风”。但是,风雨过后,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倒是毋庸置疑的。
对着电脑傻笑的时候,“啪”的一声巨响,从窗外传来。我顿时打了个哆嗦,别说这么大的动静,在平时,就是连突然响起的电话声,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的。以为会是飞机坠落或者是有人跳楼之类的事情发生,所以,满怀好奇心地打开窗户,再拉起纱窗,把头探出去,左右看了看,除了一地瓷器的碎片之外,没有发现更令人震惊的物件,想必这声音,就是这碎片在形成的一刹那发出的。那应该是个花瓶或者是罐子一类的瓷器,器身外面施着厚厚的蓝釉,是那种略显紫色的深蓝,里面是白瓷,色泽不是很纯,质地也不细腻,器身也很厚,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碎了就碎了吧。我兀自胡乱地想着,想来一定是被风吹落下来的,倒也可惜,一件完好的东西,就因为一场风,“啪”地一声碎了,还碎得这么均匀,那一声巨响,是什么呢?是哀怨,愤怒,还是惊叫,留恋……总之,是它发出的最后一声尖叫,以此完成它的生命。
“破碎的季节”,我忽然想到这个词,可能就是因为这场疾风,或者是这“啪”地一声,也或者是因为,天气突变,所带来的身体上的不适。人整个也要破碎了,听着风声、雨声,入骨入髓,像是一把钢刀,在各个关节间游移,切断了所有的筋络。
天气好转的时候,看着扔了满地的衣服,心里头就开始堵得慌。记得大学时,经常会把一些不想要的东西,不穿的衣服,扔掉,或者送人。比如一套珍珠项链,一些配毛衣的挂件,还有化妆品什么的,都统统扔进垃圾桶。扔完之后,是无比的轻松与喜悦,仿佛卸掉了压在肩上的重担一样。
这只旧提箱,落满了灰尘,算一算,它也跟了有我几个年头了,地方也没少跑。大连…赤峰…北京…上海…沈阳,有时,不知道是它拎着我走,还是我拎着它走。这么跑来跑去,一路追寻,倒底在追寻什么呢?
翻出来夏天的衣服,想穿的留下清洗,不想留的扔掉,又整理下扔在椅子上,地上的厚衣服,想穿的留下清洗,不想留的扔掉。扔了几个方便袋后,坐在地上,长长地出着气。
箱子里侧有个内兜,里面一支很重的仿黄金的钢笔,是母亲在我去上海之前送的,钢笔外面刻着“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还有一本红色的献血证,这已经是第二次献血,记得那是个冬天,刚刚下过雪,天很冷,我跑到采血车上,要献400cc的血,结果抽到300cc时就抽不出来血了,抽血的医生说真可惜,只能算你200cc时,我一脸的无所谓,对失去自己的东西时,总是表现出少有的大度。有点傻气,母亲一点没说错。等再站到大街上时,透心的冷,冷得上牙打下牙。除了这两样东西外,还有两张照片,照片上是同一个人。
照片上的人,脸上还有点稚气,很单薄的样子。眼神虽然有点迷茫,可是深深的酒窝,和好看的眼睛,总让我有种骄傲的感觉。我常拿出照片向寝室的同学们夸耀:“看,这是我弟弟,我表弟,长得帅气吧?”
姐妹们凑过来,就会赞叹连连“还真挺帅的”,这时候,我知道我的脸上是洋溢着笑容的。
阳光穿透清泠的空气,顺着窗户直射到我的脸上,我睁了睁眼睛,阳光太刺眼睛了,我又转过头去想接着睡。屋门“吱”地一声开了。有脚步声过来。
“青,你小点声,你蝉姐还睡着呢。”这是表姨的声音。
“哦”地一声,门又被关上了,脚步声也没了。
我用力睁开眼睛,再苦苦地思索,原来是在山里,这是表弟家。
公鸡一遍一遍地打着鸣,鸟儿在房前树梢上嘻戏,灶堂里传来噼噼卜卜的声音,姨夫在外面喂牲口,青弟帮着表姨做早饭,一家人都低声地说着闲话。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里升起来,要是可能,真想就这样留在这里生活下去。
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深吸了口气,真是不一样啊!天,是一眼能望穿的碧蓝,云淡淡地,飘在天边,阳光毫不费力地直射而下,一下子无法适应强光的眼睛,只好眯了起来,几只刚满月的小猪跑过来,拱我的鞋子,身子胖乎乎的,白色的毛稀稀地贴在身上,全身上下,透着粉红的肉皮。
“蝉姐,进屋吧,吃饭了。”表弟站在身后,我转过身去,几年不见,他已高我一头多,嘴角也有了黑黑的胡茬。抿着嘴,微笑着,还是那张脸,却少了点东西,少了什么?
我皱了皱了眉,像突然想到似的说“哦,好。”然后和表弟进了屋。
少了什么,应该是照片上的稚气。他已不是男孩儿了,已经是做父亲的男人了。想起就是这个男人,昨天晚上,把我从家里接了过来。他对母亲说:“大姨,让我蝉姐去我家住几天,散散心吧。”
青看到我时,我正坐在那里一个人喝闷酒,喝得心里有点冷。青轻声说:“别喝了,蝉姐。”我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喝。
“别喝了,蝉。”这一次,他一下子夺走了我的酒杯,而且连称呼也变了。
“嗯?你还反了,连姐都不叫了!不像话。”我嘿嘿地边笑边说,头有点晕。青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做出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动作。我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有点喘不过来气,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原故吧。
“姐,别喝了,你这样,我看着心疼。”他把下巴抵在我的背上,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来。
摩托骑得很慢,青一只手握着车把,一只手拉过我的双手,让我抱住他的腰,腰很瘦,男人的腰应该再粗点,我想着。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问我冷不冷。
夜,静静地,连风声都没有,耳畔只有发动机的声音。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黑暗中,仿佛天地间,只有我和青两个人。青虽然瘦弱,可是紧紧贴在胸前,仍然很温暖。我喜欢这种感觉,黑夜、旷远、寂静、寒冷又温暖,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人有种说不清的迷醉,或许就是这份说不清,才更让人迷恋。
远远地有灯光闪现,青的车停了下来。那是个河沟的岸边上,过了这个小沟,不远处就是表弟家了。那里有一家人正在等着我们,其中包括弟妹和刚满月的小外甥。此时,我有种预感,是要有事情发生了。
青掏出烟来,点燃了,在一闪而灭的火光中,我看到青微微眯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透出年轻的活力,还有一种很动人的感觉。我虽然喜欢他,可是仅仅单纯地因为他是表弟而喜欢他,一直觉得他是个小弟弟,需要我指引他,关爱他。而现在突然之间觉得,青原来也长大了。
“蝉姐,我其实一直喜欢你,五年前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青把吸了几口的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然后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出这样的话。我并不觉得稀奇,当他夺了我的酒杯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的感情。可我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一口拒绝他,告诉他,我只把他当弟弟,告诉他,他喜欢的蝉姐,如今早已心灰意冷,对任何男人都没兴趣,我不能,他是弟弟,是我一直关爱着的,唯一的表弟,我只想给予他想要的一切。
就像前几年,他写信给我也好,打电话给我也好,再忙,我都会耐着心地去引导他,教诲他,希望他能学得一门手艺,将来虽说没有文凭,总还是会有口饭吃的。而表弟他也是听我的话的,用攒了几年的钱,去学了修理汽车。人总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受身边的人影响的同时,也在影响着自己身边的人。表弟能听我的话,这让我很欣慰,可是这份情感在他心里竟成了儿女私情,这是我不曾料到的,也是我不愿的。我不禁为此有些自责,像做了什么对不起青的事一样。
所以在面对青提出的要求时,我没有拒绝,也不容我拒绝。我笑了,微笑了一下,轻轻地抚了抚青的头发,说:“傻孩子。”是啊,青在我心里,一直就是个孩子。虽然只小我三个月。
青吻我的时候,我抬头望着天,北斗星很亮,我经常在夜空中寻找北斗星,也是因为北斗星最好找。除了北斗星,我发觉,所有的星都很亮。只要你放开眼睛,每一颗星都是在闪着光的,而且都是亮的。只因距离的远近,一些本来很亮的星,在眼里却变得暗淡了。青只是吻了吻,就很满足。
在表弟家住着的半个月里,我很快乐。青拉着我的手,走在山坡上,前面赶着几只山羊,羊儿悠闲地吃着草。青说,真想一辈子这样拉着你的手走下去。我笑着说,不吃不喝吗?青就说,不吃不喝,我们有西北风就够了。我想,那一刻,我是真的动了心,想要在山里住下去。
可现实是,我不属于那片土地。而青在我的天空下也不能自由地呼吸。况且,我对于青的感情,并没有到爱的程度上,这也许才是最重要的。
青送我回去的路上,泣不成声。说,心像被掏空了,难受极了。可我的心里,只有抱歉。我虽然此时此刻需要有人来关心,可是绝不能是他。青留了他的手机号码给我,告诉我,不管走到哪里,一定打电话给他。还要我等着他,说他要离婚。我只能劝他一句,别做傻事。虽然他这时听不进去我的话,可是我知道,我多说一句,都会害他更深。
几天后,我便离开了,而他的电话我也从手机里删掉了。两三年来,我一直把这两张照片放在箱子里,随着我飘来飘去,也算是对青的一份挂牵。
该扔的都扔了,还留这照片做什么呢。我这样想着时,就一把扯碎了照片。接着就把照片撕了个稀巴烂。留也罢,不留也罢。能记在心里的情分,总会记在心里,记不住的,不想记的,光靠外物来维持,也是无济于事。身外之物太多了,总是个负累。
碎了好,碎了也好。破碎的季节,就这份情感,也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