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的农家妇女,凭着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一幅幅粗旷浑厚、古朴抽象的作品,令所有的参观者折服,使人们对那块扑朔迷离的黄土高原,产生心向神往之情。
李老师就像一个滔滔不绝的演说家,他开始讲他的陕北高原,从华夏祖先黄帝讲起,一个典故接着一个传说,使高原布满了史诗和传奇。陈迹与掌故。我津津有味地听着关于陕北民歌。剪纸。刺绣、腰鼓、唢呐以及构成高原文化的一切故事,我记住了“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碳”这句陕北俚语。
四
那天给我领路的老汉,住在离文化馆不远的地方。他独自一个住眼土窑洞。他是个光棍汉,年轻时穷困潦倒,娶不起婆姨。他的土窑洞经过几十年的风吹日晒,总觉得随时都会倒塌似的。窑洞里的墙壁烟熏火燎已经变得乌黑。窑洞前边有一块平地,栅栏里圈着一群羊整日陪伴着他,倒也使他不觉得寂寞。
老汉姓王,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人们都喊他王老汉。尽管天寒地冻,王老汉仍然每天都赶着羊群穿过文化馆门前的大街到荒原牧羊。当他拿起放羊铲时,总是扬起脖子唱着: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盼的是好光景。
在陕北的日子里,所到之处,都能听到人们唱民歌。陕北人把日间播种的人叫受苦人,而不像别的地方叫“庄稼人”或“农民”。
我帮着王老汉将羊群赶到荒野的山坡上,老汉高兴地憋细嗓子唱道: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手拉着哥
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叙事诗式的陕北民歌,大多数是一种忧伤的调子,那歌曲永远挂在嘴边,可能是对生活的最后一点记忆,也可能是对平凡的命运做语言上的抗争。
王老汉夏然打住不唱了,他盯着光秃秃互相挤挨的群山。山头一个接一个从脚下开始,一直排列到遥远的天边。天十分高十分蓝十分洁净。在这空旷的高原上,黑色的山羊和白色的绵羊自由自在地往陡峭的山坡上爬,寻找零零星星桔黄的野草,远远看去如同悬挂着的围棋盘,黑白分明的羊群是棋子。
老汉从羊皮袄里掏出一小瓶酒,仰脖子灌了一口,然后用粗糙的手抹抹嘴,扯着嗓子嚎叫似的唱起来:
五谷子田酋子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
娃唯有兰花花好,正月里说媒二月订,三月里
送大钱四月迎……
他每次放羊总爱蹲在山顶一棵高大的杜梨树下;他每次唱小曲时总盯着对面半山坡中那眼窑洞。这时,那窑洞门口搓玉米的婆姨就朝我们张望。
老汉告诉我年轻时他曾与那婆姨相好过,为了攒足订亲钱,他脖子上吊杆唢呐,肩膀搭一条褡裢,走进了洁洁荡荡的乞丐队伍。这在陕北称之为“走西口”或“下南路”。
当他喜滋滋归来时,没有想到却迟到了一步。姑娘家的父母早收到别人家的订亲钱,本该属于他的女人,一顶花轿,结束了少女的梦幻。她惊天动地嚎哭了一声,在嚎哭的同时,她变成了别人的婆姨,陕北民歌中那种悲剧爱情故事,又增加了让她自己成为主角的一首。从此,王老汉没有了幻想,没有了激情,填满他脑子里的是养麦、谷子。高粱。黑豆这些概念。
婆姨的命真苦,当孩子们从窑洞里一个个爬出来踏上山路时,娃他爸却埋进了黄土堆里。婆姨含辛茹苦把娃们拉扯长大,到了婚配的年龄,该嫁的嫁了,该娶的娶了,剩下婆姨独守着这眼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的寒窑。
把那婆姨娶了吧!就有人给你缝缝洗洗,搭拾话儿了。我话刚说完,王老汉愣愣地站起身来看着我。突然,他又跌坐在黄土地上,疲乏的夕阳照在他那刻满岁月沧桑的脸上,那古老的激情又在他胸中涌荡。
老了老了……王老汉缓缓地从我脸上移开目光,他看着半山腰那眼破窑洞门口的婆姨哺哺地叨念着,我看见他干涩的眼里涌出了两行热泪……
五
少年时代,我和我唯一的弟弟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曾用他的小拳头保护过我。从小到大,在我面前他一直扮演着兄长的角色,当我要求无所求,想避无法避的时候,他总是伸出坚实的双臂笑语殷殷他说:来吧!我和你并肩战斗!我为拥有这样善解我意的弟弟而骄做。他支持我的事业,给我信心,鼓励我帮助我。
后来,我和弟弟之间发生一场冲突,我们彻底闹翻了。关于这场“家庭内战”的起因是为了一件破旧的牛仔大衣。
我卧室的墙壁上挂着3件宝贝:尼康照相机一部。三脚架一个还有一件牛仔大衣。照相机曾在西双版纳救了我一条命,使我在狼口脱险,虽然相机和三脚架外层的油漆都磨掉了很多,那件大衣更是破旧不堪,但我一直视之为珍宝,毕竟它们陪伴我风里来雨里去,历经了千辛万苦。
一天,弟弟和我商量,他的朋友想借我的牛仔大衣做道具拍片子,让一个城市乞丐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请我帮忙。
过了很多天,仍不见弟弟将我的“三宝”之一物归原主,我忍不住询问一声。他说早已放在衣柜那个蓝色的纸盒里,他催我打开纸盒。他笑着说:“姐,我扔了你的那件牛仔大衣。太过时了,土得掉渣,影响市容!我给你买了件名牌带狐皮领的羊皮大衣,喜欢这颜色吗?
我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突然,我大吼一声:“不!你还我的牛仔大衣卜弟弟惊呆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我连衣带盒向他砸了过去:“滚!滚开卜弟弟一边用手挡住我砸过的纸盒,一边逃到门口悲痛他说:“你……你……恩将仇报!我省吃俭用,自己都舍不得买件穿穿,你!太过分了,他一摔门转身离去……
我和弟弟持久地冷战下去,数十日彼此保持沉默,互不理睬。家里空气骤然凝固了,再也听不到我和他的欢声笑语,母亲的多次调解也无济干事。
桌子上有我的一封信,原来是一家报社寄来的刊载我《陕北行》游记的样报。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洛川县的版面上。
李老师安排我住在文化馆资料保管员杨大
姐家里,她的爱人在外地工作。大姐一个人带
着两岁的儿子,屋里屋外有了孩子的笑声和哭
声,给她的生活增添了欢乐。
杨大姐床上被褥年数已久,补了好凡个补
丁,但是十分洁净。大姐从衣柜最底层拿出结
婚时的被褥铺在临时给我搭起的床上。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益着崭新而又温暖
的被子思绪万千。陕北,我的脚步徘徊在你宽
广博大的胸怀,我的竖琴是如此热烈地为你弹
响,你觉察到我的心灵悸动吗?
窗外,西北风呼啸着刮过黄土高坡,有个
自遥远而来的女孩许久许久不能入眠,她想了
很多很多……
早晨醒来,不见大姐母子,屋内炉火烧得
正旺。屋外,轻盈透明的雪花悬在空中,好像
在沉思—;—;落下去好呢,还是不落下去呢?瞬
息之间,失掉了重量一般,迟迟疑疑落到黄土
地上,把自己在空中所占据的地方,让给同样
苛剜,同样温柔的雪花。
大姐在桌上留张纸条让我先吃早饭,不用等她们回来。我在温暖如春的屋里喝着金黄灿灿的小米粥,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感到亲切、温馨。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倾刻之间天地咸一色。大姐仍然没有回来。我非常担心,决定出去寻找她娘俩。
我穿好毛衣,却怎么也找不着我的那件满是污垢泥浆的牛仔大衣,明明记得昨晚我把它塞在桌子底下了。
砰地一声门开了。
扬大姐推着孩子的童车像个雪人似的进来了。她手臂挽着篮子,里面装着我的大衣,她抖去上面的积雪,把它支放在火炉边的铁架上烘烤。
妹子,我洗干净了你的衣服。快过年了,你不在父母身边,我想让你穿得干干净净……扬大姐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轻声细语解释着:
“大姐!”我的声调都变了:“文化馆的自
来水管冻裂了,不是没有水吗?”
“是啊,所以我起了个早,城外两公里处的
一条河里有水。我怕孩子吵醒了你,带他一起
去了。”
大姐!……你……我抱起童车里的“小雪人
儿”,我的脸紧紧地贴在孩子冻得发紫的小脸
蛋上,我的热泪滴在他的身上,融化了美丽的
晶莹的雪花……
姐,我已经找固那件珍贵的牛仔大衣了……原谅我……不知什么时候弟弟站在我身后,他拥着我的肩,拭去我脸颊的泪,说:“前几天我读了姐你的大作。感谢陕北的我未曾见过面的杨大姐给你的那份关怀,那份深情,我领悟了人间这种醇厚如酒,纯洁如哈达的情感……”
六
杨九蛆指着城外一个接一个的山头告诉我,顺着小路翻过三道山梁,那儿在赶庙会,既然进了陕北,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民间活动,她说。
连绵不断的丘陵,挂着一条细长的弯弯曲曲的小路,被人的脚步千百次地踏过;被牛、驴。羊的蹄子千百次地踩过,小路变得光滑和坚硬,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穿过一座又一座山脊。
这时,路上走过来一位骑毛驴口娘家的新媳妇。她穿着红袄子,头上盘着发辔,脚蹬绣花鞋。她有着一张俊俏的红脸儿,眉眼分明,但不像男人那样的棱角,而是十分柔和。五谷杂粮和酸白菜竟能营养出如此鲜艳的女儿家,真令人惊异!前边牵驴经绳的小伙子,头蒙着崭新的白羊肚毛巾,腰问围着一条长布腰带,正如陕北民歌中所唱的那样—;—;骑驴的婆姨赶驴汉!
这两口子十分显眼地出现在寂寥的山路,毛驴的碎步清晰地响在静寂的旷野,我忍不住喝一声彩。驴儿“得得得”地很快超在我前面,新媳妇回过头来一双热烈的大眼睛毫不忌讳地望着我说,前庄的庙会开始了!
他俩翻过一道山梁,好像一道彩云飘逝了。她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使我加快了步伐、
陕北的庙会就是集贸市场。庙会一个月只有3次,月初、月中。月末各有一次。赶庙会时间从中午12点开始,一直延续到天黑时才结束。
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道路两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