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团东西飞落在电话机旁的桌子上,我还未缓过神来,他已逃之夭夭。我拣起来一看,正是我被偷的钱。
母亲在电话的那一头叫了很久,喂!喂!怎么啦?平儿你说话呀?!
我的心被小偷优郁的目光啃了一口。我的嗓子火辣辣的,我大声对母亲说:“我爱延安!我爱小偷。
我匆匆挂断电话,去追那个有良知的小偷,我要将我那并不富裕的口袋分一半给他。
哪里有他的踪影……
九
大年三十,在中国每个人都希望全家能够团聚在一起,阖家欢乐共度除夕之夜。
然而,我恰恰相反,每到春节的时候,我都打点行装北上延安,再换乘长途汽车直奔安塞县真武洞乡。童年的伙伴,昔日的同学,逼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在黄土高原秘密安了家。我回答日:确实有个家。
朋友们目瞪口呆,足足盯着我看了10分钟之后,一直追问让我说出前因后果。
安塞县的真武洞是有名腰鼓之乡,我慕名从中原地区匆匆赶到黄土高原,那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冬季的黄土高坡,似乎天地都蒙在一层暗浊的黄沙中。
我爬上一道大山梁,视力所及的地平线,连绵不断的光秃秃的黄土高坡,一座更比一座高。我身处一种高深莫测的境界里,我渴望揭开那层黄蜡蜡的神秘面纱。
翻过几道山梁,看见不远处山场里,几十座窑洞,分列三排,悬挂在朝阳的山坡上。村庄的上空炊烟袅袅,窑洞里不时有人出出进进,贴窗花的、贴对联的。端盆拿碗的,忙得热火朝天,好一幅农家过年图!
我沿着细窄的山路,向一孔窑洞走去。窑洞外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串串玉米棒和于辣椒,用五颜六色的碎花布头缝制的门帘低垂着,我隔帘问道:“屋里有人吗?”
突然,窜出来一条花狗冲着我汪汪乱叫。这时,从窑洞里跑出一个头蒙白羊肚毛巾的男人急忙赶走了狗。他憨憨地一笑,说:“咱这里的狗,见惯了穿破烂衣服的,见了穿囫囵衣服的,瞧着希罕就不由叫几声。姑娘,别见怪!”
他没有问我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就请我进了窑洞。他唤来自己的婆姨,让她拿扫帚疙瘩帮我扫去衣服上的尘土,帮我脱去鞋子,催我上炕暖脚。那婆姨穿着大花的袄子,盘着发髻,露出秀美的耳朵和白皙的脖子。她眉眼分明,两颊红润。我心里暗暗惊叹:哪像个山野村妇啊!婆姨给我腿上盖一床被子,又抱一床垫在我后背上,她说这样坐着舒服。
婆姨的3个娃见来了生人,一溜烟跑了出去,在门帘外探头探脑窥视着我。
我招呼她们过来。我拿出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糖。饼干一一分给她们。我从家里出发时,买了一大包礼物,有笔记本。钢笔。书;有姑娘们喜欢的花呀朵呀的;有孩子们爱吃的糖果之类。这不,派上用场了。孩子们很快和我混熟了,她们凑近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姨!
老大是女孩儿,和她妈妈一样是个美人儿,她9岁上小学一年级。老二。老三早躲在一边贪婪地舔着巧克力。老大乖巧地像、猫似的倚着我,她给我唱支陕北民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哟……我“心头一热,亲了她的小脸蛋儿她溜下炕,端了半盆水,仔仔细细洗了脸和手,又擦点润肤油。她爬上炕说:“姨!我洗得好干净,再亲亲我吧!”她一本正经严肃地仰着脸,期待着……天真可爱的女孩儿唤起我胸中一种特有的柔情,我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这个村子叫曹庄,帮我吆喝狗的男人是一村之长。那年安塞腰鼓队进北京时,他就是其中的上员。他感慨他说,当时,既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乡下腰鼓竟然在万人瞩目的天安门广场龙腾虎跃狂舞一番;紧张的是脚下不是尘土飞场的黄土地,心里觉得不踏实。
我和村长吩嗑的时候,他婆姨把一个大竹篾放在炕上,一盘酸白菜,一盘养麦砣砣,一盆土豆汤,一碗红烧猪肉,一篮白馒头,逐一放在竹篾里。村长放了一挂鞭炮,点着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孩子们爬上炕,我们盘腿而坐开始吃年饭。
孩子们抓起筷子伸向盛猪肉的碗;村长伸手打了老大。老二的后脑勺说,让姨吃!她俩缩回手馒馒将筷子移向酸白菜的盘子。婆姨端着碗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夹红烧肉,村长催我趁热吃:“娃们不喜爱吃咧!塞牙缝!”
我就着咸咸的泪艰难地咽了一块,突然,我粗鲁地夺过那个碗,将新年的美味佳肴平均分给每一个人……
大年初一早晨,村长领着一支腰鼓队挨家挨户拜年。身穿白衣白裤,头系白羊肚毛巾,腰扎绸带身挎腰鼓的队伍,很显眼地出现在黄土高原。这群年轻气盛的黄土地的子孙后代,无拘元柬自由自在地敲起腰鼓来,鼓点铿锵有力,震憾人心。鼓手时而凌空跳跃,时而旋转踢腿,阵容千变万化,气势宏大,显得稳健。豪旷。热情奔放。变幻莫测的腰鼓有种强烈的吸引力,我像着魔似的,不知不觉挤进腰鼓队,有人在我腰问挂上腰鼓,我忘情地手舞足蹈起来。
这时,安塞腰鼓敲得更欢,舞得更狂……
村长唤来几个后生娃,他们不容我说话抬着我就往山上跑。他们在一座壁立的黄色山峦前放下我,村长指着半山腰一孔崭新的窑洞说:“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我惊呆了。那天,我无意中说我要占山为王在山上挖个窑洞,以后我在这荒野窑洞里隐居,写出不朽的文章。
我眼前晃动着一张张纯朴真挚的笑脸,我分明听见他在说:漂泊的人儿,无论你飘向海角天涯,南北东西,别忘了,陕北的腰鼓之乡有你的家……
十
从安塞县经延安再到绥德县,是一段艰难的路程。长途汽车行驶在细窄的道路上,路的两边都是元底的深渊,一不小心汽车就会坠人峡谷,车毁人亡。汽车吃力地喘着粗气爬上山之顶巅,蓦然急转弯又缓缓地滑向那山底,反反复复不断地使人恍惚迷离。
汽车在于长县一个加油站加油时,司机说全程200多公里7个多小时才到绥德县城。
车上的人胸有成竹个个都从袋里掏出事先备好的干粮,吃饱后几乎都东倒西歪睡着了。
我没有预备干粮,肚子咕咕直叫提醒我熬不了7个小时。我看见加油站不远处有个卖馒头的小吃铺,我溜下车买了10个装在塑料袋里,我拿出一个来,”啃一口美滋滋地嚼着,填补空空的胃囊。
回到加油站时,我大吃一惊,手中的塑料袋掉在地上,白白的馒头四处滚动。
车开走了!我本能地惊叫一声,惶恐地站在路边很久才清醒。追呀!我发疯般地往前跑,追逐渐渐消失的长途车。我的两条腿怎么能追上汽车的4个轮子?
狠心的司机将我抛弃在无人的旷野,我痛恨他,诅咒他。
我搜集的陕北几个县的民间文化资料和一些手工艺品,我的3部照相机都丢在车上,尤其是那几十卷拍过的胶卷,那是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拍摄到的关于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的珍贵镜头,那也是记录我陕北行的足迹啊,那几十卷胶卷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段记载。我想着想着,墨汁一样浓黑的悲伤在我心中流淌……
喂!男人粗旷的一声吼叫压住了汽车发动机的喧嚣。那辆开走的长途汽车又开了回来,汽车调了个头在我身边停下了。
混蛋!谁让你不吱声就下车了,无组织无纪律!老子开了20年的车,就他娘的今天发了善心,要不是怕你一个小姑娘在荒郊野外被狼拖走了,我才不回来找你,白浪费汽油。老子一生就这一回,快滚上来呀!还愣着!
司机怒目圆睁,他那满脸的络腮胡须活像个阎王。他一边骂我一边不停地搓着手掌,我想要不是一车的乘客他肯定会扇我两巴掌。
我默默地坐回位于上,心里不但没有一丝谢意,反而在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拿着!他递给我两个馒头,威严地命令我,使我不得不伸出哆哆嗦嗦的手去接住。我偷偷地瞟了他一眼,一脸和蔼替代了他刚才的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吃啊!饿了吧?”他声音温柔了许多,眼光也是柔柔的。
旅途中经历大多坎坷的我,认为自己变得很坚强,也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流泪,可是当我面对他一句关切的话语,一个关切的眼神,我忍不住泫然泪下。
被人关怀是一种幸福。
委屈。幸福。欢欣在我心中相互交织。我思绪万千。不知不觉中汽车已驶进绥德县城。
我最后一个下车,他走近我,用他的大手拍拍我的头,说:“我是个粗人,说话没轻没重,伤着你了吧?下次你可要注意,别粗心大意,记住了啊!”他说话的语气,犹如慈父一般……
我到绥德县的那一天,正巧碰上米脂和绥德两县民间自发组织的秧歌队联合汇演。要不是亲眼目睹,我才不会相信酸白菜和五谷杂粮竟能营养出如此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婆姨。我忍不住喝一声: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男人们个个身材高大挺拔,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从鄂尔多斯高原刮来的强劲的风,没有把米脂婆姨的皮肤吹得粗糙不堪,她们皮肤白皙又加上一种天然的粉红色;面部有棱有角;比男人的脸柔和,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肆元忌惮地瞅来瞅去,碰上陌生人的眼光,瞬息之间便低下头半羞又半喜地抿嘴偷偷地笑。
相传,三国时的貂婢就是米脂人也,吕布是绥德县人。
十—;
太阳在我头顶闪烁着光芒,昏鸦蹲在枯树枝头目送我的背影;为我祈愿一路平安。
真正令我魂牵心动,日思夜想去流浪的地方,天苍苍野茫茫,塞外那亘古的土长城在荒漠等待我的到来。
南国如今又是香草萋萋。满庭芳菲,诱惑我与白云一起留守故园,而我偏偏是风的女儿,喜欢在四季里到处流浪。
一个人独行在无人的荒野,我横冲直撞,反正天广地阔,眼前一片苍凉。猛然回头,读起我身后踩出来的一串孤独的脚印,伸向远方……
我身陷迷津,看不清来途去路,这里属于沙漠和丘陵相结合的区域。
我一会儿走在两道高得令人头昏目眩的黄土山峦构成的夹壁里,一会儿又行走在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