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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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惊悸-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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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 
她也站在那儿发呆。 
胖子司机一眼都不看她,钻入出租车,转瞬间将车调头开走了。 
出租车一开走,红卫兵肖冬云才急起来。 
她追着车喊:“停下!停下!大哥求求你别把我扔在这儿呀!” 
回答她的是一道闪电,接着是一声霹雳…… 
密集的雨点自天而降,顷刻将她的短袖衫淋湿了。一阵冷风刮来,她猛打了个寒战。她觉背后有喘息之声,由轻微而粗重,渐渐逼近着自己——是那个被自己误视为保护神的男人要来伤害自己了,她这么想。即使在那一时刻,她也努力镇定着。她明白,这会儿除了镇定能拯救自己,别无他法。来吧,来吧,王八蛋,红卫兵肖冬云今天和你拼了!…… 
她猝转身,用力将书包一抡——却抡了个空。装着一块整砖的书包在空中飞快地划了一道弧,击在自己迈出的一条腿的膝部,疼得她那条腿一屈,几乎跪倒在地…… 
她听到的,其实是她自己由轻微而粗重的喘息。 
一双男人的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搂抱住了。她的手臂被男人的手臂箍住着,于是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男人的脸从后贴向她的脸。 
她感到男人的两片湿唇衔住了她的耳垂,像是上火的人将她的耳垂当成了一片败火的薄荷叶子…… 
“别怕,乖点儿。陪我到砖棚底下玩玩去,雨淋不着,风吹不着,是很美妙的事儿呢!……” 
男人喁喁的话语,传达着他强烈的欲望,真实又无耻,像是在哄劝…… 
“来人啊!救命呀!” 
她大声喊起来。 
其实她并没有喊叫出声音。从未喊过“救命”的人,即使在危急时刻,往往也是不能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一张口就大声喊出“救命”二字的…… 
闪电点燃惊雷…… 
倾盆大雨自天泼下……     
第四部分 
肖冬梅一夜酣眠。 
在酣眠中,她的梦境一个情节接着一个情节。 
她梦到她、姐姐、赵卫东和李建国回到了家乡。小县城里的人们敲锣打鼓,夹道欢迎…… 
母亲搂抱住她哭了…… 
而父亲抚摸着姐姐的头在欣慰地笑…… 
人们将他们四名长征归来的英雄红卫兵簇拥到了一座露天会台上。李建国的父亲李县长开始讲话。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李建国和她并肩坐在台上。他将一个纸条暗暗塞在她手心里。她低了头,偷偷打开纸条看,见上边写的是——“我爱你!我真是爱死你了!” 
于是她就侧了脸,用小手指轻刮自己的腮,羞他那份儿不害臊…… 
然而她却在笑着,用笑表明那张纸条给予了她的甜蜜…… 
但是另外一些红卫兵跃到了台上,有她的同班同学,也有她不认识的,完全陌生的面孔。其中一名红卫兵夺去了她手中的纸条,将一直在慷慨激昂地说着说着的李县长推倒在地,口对麦克风大声念李建国写在纸条上那句不害臊的话,念了一遍又一遍,念了一遍又一遍…… 
“不!不!” 
她抗议地大声阻止着,结果就把自己从梦中喊醒了。 
她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一面大相框。它有三分之二的门那么大,竖挂在墙上。框有二寸多宽,是金黄色的,四角刻出好看的花形来。框中镶着一个全裸的女人的彩照。是的,确乎是一丝不挂全裸着的。她的长发自然地披在左右两肩上。她凝视着肖冬梅,仿佛在问:你是谁?——她一只手轻轻捂在同侧的乳房上,另一只手下垂着,手指微微掐着一枝无叶的红艳艳的玫瑰,它挡在女人最羞于暴露的那处地方…… 
肖冬梅立刻将双眼又紧闭上了。 
昨晚她一进这间卧室就上床了。由于当时这间卧室只亮着床头柜上的台灯,由于台灯带穗儿的罩子很大,将灯光彻底向下笼住了,她竟没发现它的存在。现在,天亮了,窗帘没拉严,一道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耀进来,完全地投射在相框中那女人的身体上。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女人的裸体是越发地显得优美显得栩栩如生了,两片红唇仿佛随时会绽开说话似的。那是白皙如玉的女人的俏脸和女人的裸体。衬得两片红唇和一朵玫瑰红艳欲滴,红得使红卫兵肖冬梅一望之下便怦然心跳。尽管是红卫兵的她早已见惯了红色…… 
但是她没见过彩色照片。确切地说,她只见过印在《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两种画报上的彩印。故她以为那工艺古典的大相框里所镶的,只不过是从什么画报上剪下的彩印封面罢了。可世界上又哪儿有如许大的画报呢?可在社会主义红色中国,又怎么能发生将裸体的女人印在什么画报的封面上的事呢? 
三十四年前,在她是中学女生的那个小县城里,唯一一家照相馆的照相师傅,曾为结婚的新人们将放大为二寸四寸的黑白纪念照着色出彩照的效果。那师傅有一种据说是从上海那座最容易滋生资产阶级事物的大城市里托人买回的颜色。一种专为黑白照片着色的颜色。不是像画画的颜色一样装在长方形的盒子里。而是装订成册的。每色一页。十二种颜色十二页。用润湿了的细毛笔尖儿在某页上蘸几下,硬纸页上的颜色就蘸到毛笔尖儿上了。然后,再细心地往黑白照片上涂。那过程如画彩色工笔画,仿佛是将黑白照片当成了着色前的铅笔底稿。着色后的效果在当年看来往往是令人惊喜的。但是若以三十四年后的今人的眼光看来,则就很像用民间古老方法套色印刷的年画了。但是当年的中学女生肖冬梅们,多么希望能在自己做了妻子之前便拥有一张那样的彩照,以作少女青春的永远留念啊!然而老照相师傅不为女中学生们的黑白照着色。因为校方向他打过招呼——如果他也为女学生们的黑白照着色了,那么将以用资产阶级的臭美思想腐蚀女中学生们心灵的政治罪名而论。那时还是在“文革”前。老照相师傅既然特别的具有政治原则性,尚美之心不死的女中学生们,便暗中请求于他二十多岁的徒弟。他是孤儿,是老照相师傅把他从六七岁带大的。师徒二人感情深笃,相依为命。那徒弟眉清目秀的,又由于职业的原因,在女中学生们中间颇有人缘儿。当年若是有机会让她们实话实说,她们中准有许多人承认,自己毕业后是高兴嫁他为妻的。他不像他的师傅那么对“政治”二字谨小慎微。他背着师傅为县中女学生们的黑白照着色。肖冬梅和姐姐肖冬云也请求过他。并且各自也都有过二寸的单人“彩照”。据她所知,有的女生为了能有一张自己中学时代或高中时代的“彩照”作终生留念而又没钱,不惜回报他一两个亲吻代替一角钱明码标价的着色费。或让他握握她们的手。这一点千真万确都是她们过意不去的主动,而非他的无礼要求。后来老照相师傅也是知道了的,但是他似乎宁愿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暧昧态度,从未予以干涉。再后来“文革”开始了。事情首先在学校里被女学生们之间相互揭发了出来。于是二十多岁的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被揪到学校里批斗,并在全县戴着高帽子挂着大牌子剃了鬼头用墨汁抹了黑脸被游斗。书写在大牌子上的罪名是“传播资产阶级臭美思想的坏分子”……   
红色惊悸 第十四章(2)   
几乎所有的女学生们都指斥他为“坏分子”。 
她们当众唾他。甚至,用皮带抽他。 
尤其那些曾主动以亲吻代替一角钱着色费的女学生,纷纷的“反戈一击”,纷纷地将自己们的主动揭发为他“厚颜无耻”的迫使…… 
于是几乎全县每一名女中学生的家长,都对自己的女儿们进行过声色俱厉的审问:拿自己的黑白照片去着色过没有?! 
有的家长甚至怀疑自己的女儿们已经失身于那可恶的“坏分子”了…… 
拒不交代的女儿们,或被家长们认为拒不交代的女儿们挨父母打的事便理所当然了…… 
在一次批斗中,二十多岁的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被打断了一条腿,抽瞎了一只眼…… 
人们都骂他罪有应得,活该。 
肖冬梅姐妹俩却既没揭发过别的女生,也侥幸没被别的女生揭发过。当然也没揭发过他。没被父母审问过。 
那是只有她们姐妹之间彼此知道的一个秘密。 
她们当时要求他千万替她们保密,让他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他当着她们的面郑重发誓了。 
当时肖冬梅被他发得过分严重的大誓深深感动了。她交给他着色费的同时情不自禁地也在他眉清目秀的脸上亲了一下。 
离开照相馆后,姐姐并未因此而嗔怪她,也没有羞她。 
她记得姐姐当时说的话是——“他是个完全值得相信的大人。” 
在她和姐姐的眼里,不,在全县所有女中学生的眼里,二十岁以上的人,不论男女,都是“大人”。 
他被批斗被百般羞辱被抽被打时,也被声声怒喝迫令老实交代——还为哪些没被揭发检举出来的女学生的黑白照片着过色…… 
他没出卖她们姐妹俩。 
也没出卖任何一名女学生。 
许多男红卫兵都一致地认为,将自己的黑白照片背地里送给他请求他着色的女生不少,绝不止仅仅相互揭发的几十名。男红卫兵们对仍没有勇气站出来主动承认并揭发别人的女红卫兵们究竟是谁们发生着极大的近乎于病态的兴趣…… 
事实上也不仅仅几十名。 
但他就是不肯交代以减轻自己的罪状。 
他被打断了一条腿抽瞎了一只眼后,接着便被县公安局正式逮捕了。 
逮捕令是李建国的父亲李县长亲笔批准的。 
他是全县在“文革”中被正式逮捕的第一人。 
前一天红卫兵战友李建国曾在她家里以第一新闻发布人那种口吻向她和姐姐公布消息。并说:“难道咱们学校的革命同学们还不该相信,我爸爸是非常非常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造反行动的吗?” 
而她们的父亲听到了这话,板起脸严肃之极地说:“回去告诉你爸爸,我认为他的做法不仅证明他有政治私心,而且很蠢。那小伙子真那么可恶吗?为什么小题大做?为什么把人的腿打断了眼抽瞎了,还要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人家?公理何在?法理何在?太不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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