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糟糕!我忘了装胶卷啦!”
“你把舒雁的表情都给浪费了!”卓娅芳哈哈大笑,小船剧烈颠簸起来,差点将唐亚辉颠落水中。他坐稳后连声大叫快靠岸快靠岸。船刚划到岸边,唐亚辉抓住一颗垂柳,纵身一跃就上去了。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个胶卷,马上回来!”
唐亚辉瞬间跑得没影了。卓娅芳立刻想出一个恶作剧:“舒雁,咱们把船划到后山那边逛一圈,让他回来找不到咱们,看他怎么办!”说着便笑嘻嘻坐到船尾,摇起船桨划了起来。
翘起的船头轻快地劈开波浪,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万寿山后的小河。两人顺着小河嘻嘻哈哈划了一段,我便提议掉头回去,否则唐亚辉该等急了。我越是这样说,卓娅芳越是笑作一团,说就是要让他多着急一会儿,反正他也不会一个人先回去的。我知道唐亚辉当然不会先回去,但我更知道他此时心焦如焚,于是不管卓娅芳同意不同意,摇起我这边的木桨猛划几下,小船便掉过头来了。一掉头就看见了唐亚辉。他正顺着山坡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手搭凉棚远眺近望焦急万状,活像个花果山上寻寻觅觅的孙猴子。于是我们一齐纵声大笑。
唐亚辉离我们很远,不但没有听到我们的笑声,反而转身往回张望。卓娅芳笑得直不起腰,摇摇晃晃靠在我身上直叫肚子痛。我一手扶着她,一手使劲摇桨,船却并不前进,只在原处不住地转圈,周围几条船上的人看了也都笑起来。唐亚辉这才听见了,欢天喜地奔下山来。
唐亚辉上船后又想故伎重演。卓娅芳却不配合。她既不肯过去与他并排坐,又不让他和我交换位置。她说唐亚辉你别折腾了,咱们就这样坐着吧,这样坐小船最平衡。于是唐亚辉便一次也没有举起照相机,只是一个劲地咕哝,说是早知这样他还不如等到划完船以后再去买胶卷呢……
上岸以后,唐亚辉立即着手实施他的计划,兴致勃勃地跑上跑下到处选景。我还在租船处排队取押金,他已经开始给卓娅芳拍照了。这小子为了掩饰其别有用心的意图,采取了循序渐进的战略,一步一步地走过场。他首先给卓娅芳照了几张不同角度的单人照,然后给我照了两张,接着又让我给他照。我刚把快门摁下,他马上带着“顿悟”的神情朝头上打了一下:“咳!我真是糊涂了!咱们净拍些单人照片有什么纪念意义?应该照点合影留念才对嘛……”说着就很自然地站到卓娅芳身旁,“舒雁,趁着相机在你手里,你再给我们两个照一张!”
可惜卓娅芳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说干吗两个?应该咱们三个一起照!说完她就招呼一个挎着照相机的过路人,请他给我们拍照。那人咋咋呼呼整了半天,一会儿叫我们靠拢一点,一会儿叫我们看同一方向,把唐亚辉气得牙齿发痒。等他一走,唐亚辉马上就——像后来文革期间人们常说的那样——“赤裸裸地跳出来了”。
“卓娅芳,”他带着破釜沉舟的神情说,“咱们两人照张合影,好不好?”
“我才不跟你合影呢!”卓娅芳随口顶了他一句。
唐亚辉顿时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两只招风耳朵。
“卓娅芳,就让我给你们照一张嘛……”我几乎是在央求。
“那怎么行!”卓娅芳把运动员式的头发一甩,“要照就三个人一起照,两个人照相,算什么事儿?”
唐亚辉的脸便又变得煞白。卓娅芳似乎并未察觉,照样有说有笑,他却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回来的时候,唐亚辉在公共汽车上两眼发直,令我大为不忍,于是下车后没有跟卓娅芳一起回学校,而是陪他走进了地质学院。
唐亚辉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无论我怎样搜肠刮肚百般安慰都不抬起来。最后我理屈词穷无话可说了,干脆在他背上给了一巴掌:“狗屁!你所谓的最后试探纯粹是狗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你干吗非要打这些哑谜,不跟她直截了当谈一谈呢?不谈怎么知道她对你有没有好感?”
唐亚辉抬起眼睛,又用仰望先知的目光看着我。
“照你这么说,我可能……还有希望?”
“当然有!说不定还大有希望……”
唐亚辉一把抓住我的棉毛衣袖口,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
“那你替我找她谈一谈,行不行?”
“你干吗不自己去找她呢?我觉得你在她面前一向都很过得硬……”
“是吗?”唐亚辉来了精神,“我什么过得硬?”
我本想说脸皮过得硬,话到嘴边拐了一下:“勇气过得硬。我挺佩服的,没想到你会不敢找她谈……”
唐亚辉马上给自己找到了台阶。
“这不是勇气不勇气的问题,是效果好不好的问题。你去谈可以给我美言几句,比我自己谈效果好得多。”他边说边使劲拽我的袖子,那袖子登时延长了好几公分,“不过你不要说是我叫你去的,也不要一开口就问她同意不同意,你要先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卓娅芳这人你也知道,正统得很!学校不许大学生谈恋爱,她准是把这话当圣旨了,所以今天把我搞得灰溜溜的……”然后唐亚辉就迁怒于所有高等院校的领导,改用嘉平话大骂他们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谈不谈恋爱是人家的私事嘛,跟他们有个屁相干,凭啥子要来干涉?再说大学生咋个就谈不得恋爱嘛?一谈恋爱就要亡党亡国了嗦?……淋漓尽致地骂了一通以后,他又嘱咐我一定要把这番道理向卓娅芳讲透,“否则她肯定不进油盐!”
第二部(12)
星期一晚上,我忠实地执行了唐亚辉交付的使命。
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看见卓娅芳和两个女生在前面走,立刻追了上去:“卓娅芳!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一谈。”
“什么事?”卓娅芳站住了。那两个女生也同时站住,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看得我很不自在。
“我是想单独和你谈一谈……”
那两个女生相视一笑,马上走了。卓娅芳被她们含义不明的微笑搞得脸上一红,旋即定下神,问我究竟什么事。
我按照唐亚辉的部署先做思想工作,启口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话题有点困难。
“嗯……这事说起来有点那个……但是我不能不说……”
“你怎么变得像个大姑娘似的?说吧,没关系!”
经她这么一激,我的舌头就灵活了:“是这样的……我知道学校里不提倡咱们考虑个人问题,可是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绝对化,绝对化就是形而上学,对吧?”
“嗯?”卓娅芳惊愕地看着我,像不认识似的。
我继续大谈辩证法:“因此对这个问题,我认为也应当一分为二。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谈谈这个问题……”
“舒雁,”卓娅芳忽然打断我,“是唐亚辉叫你来找我的吧?”
我按照唐亚辉的部署断然否认:“不,我今天找你跟唐亚辉没有关系。我是想跟你谈谈我自己的想法。咱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彼此都很了解,什么话都可以说,是吧?所以我今天打算敞开思想跟你认真谈一谈,当然也想听听你的想法。咱们毕竟都是毕业班了,这些问题也应该提上日程来考虑了。否则一毕业大家就各奔东西,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不知道我的意思说清楚没有,你听明白没有……”
我觉得我的思想工作做得很对路,因为卓娅芳并无“不进油盐”的反应,她脸上容光焕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分明在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正要深入阐述,却听到有人叫她:“卓娅芳,就等你啦!”卓娅芳回头应了一声,对我说:“我现在得去开个会,开完会以后咱们接着谈,好吗?你是不是要去图书馆上晚自习?我等会儿到图书馆去找你。”说完就低着头飞快地跑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看见她与两个迎面而来的人擦肩而过,那两人正是方丽华和赵军。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惊奇地看了卓娅芳一眼。
卓娅芳是一个小时以后来到阅览室的。她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在下面等你,赶快下来!”然后就出去了。我匆匆收好东西跟出来,在走廊里遇到了方丽华。
“舒雁,你这会儿有时间吗?”她定定地看着我,显然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说。
我感到那种甜甜的、柔柔的东西又从心底泛上来,然而卓娅芳还在楼下等着,于是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有个人在下面等我,我得赶快下去……”
她立刻垂下眼睛:“那你去吧。”
“我回头再来找你,好吗?”我说,她却已经转身走了。
卓娅芳说最好找个清静的地方,我们便向医务楼旁边的小湖走去。一路上我大讲特讲辩证唯物主义:学校固然有学校的道理,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具体情况,看不到这一点也是不符合实际的,对不对?我引用了一条毛主席语录,是我为了做她的思想工作特意背下来的:“列宁说,对于具体情况作具体的分析,是马克思主义的最本质的东西、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接下来我开始雄辩地发挥:“这段话说明了什么呢?说明马克思、列宁、还有毛主席,都赞成我们对自己的具体情况作具体分析,也就是不听学校那一套,该谈恋爱就照谈不误,这才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
卓娅芳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听得很用心。到了湖边,我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在路灯下找了一条石凳坐下来,问她同意不同意“活的灵魂”。
她静静地看着黑黝黝的水面,沉思良久,才抬起眼睛:“舒雁,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这个问题对我十分重要,所以你一定要说心里话……”
“没问题!我向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保证!”
她望着医务楼明亮的窗户,想了一下,说:“问这个问题以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我发现有个人对你很关心,经常向我问起你的情况……”
“真的?”我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心头一高兴,就泄露了秘密:“是不是方丽华?”
她默默地点头。那种甜蜜、温馨、令人心醉的感觉又像潮水般地泛起,我的心就飘荡起来。随后我发现她在探究地注视我的眼睛,赶快定下神来:“你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