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们陆院长明天早晨陪他过去参加评审会,所以明天你就会见到他了。”
“那又怎么啦?”
唐亚辉运了口气。“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是汪德才。”
“汪德才?是不是咱们初中那个汪油嘴?”
“不是汪油嘴,是汪德才,记住:德才兼备的德才,不是发财的财,以后你千万别写错了。”
我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说是怕影响我的工作情绪,“我知道你与他格格不入。”
我呵呵大笑,说唐亚辉你当我还是个小娃娃呀?你的老板现在是我们设计院的上帝,对上帝我怎么可能格格不入呢?只能是毕恭毕敬嘛,这个道理鄙人还是懂得的。
“你骗谁呀?我还不知道你?你小子属于那种走极端的无神论,心目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帝。我今天告诉你,是给你提前打个预防针……”
我说我根本不需要什么预防针,因为我与汪德才之间没有任何过节。“他倒是可能对你耿耿于怀,因为是你发现他偷看女厕所的。我还真有点纳闷:你们之间发生过这事,他怎么还能收留你给他当助理?”
这次轮到唐亚辉呵呵大笑了:“这年头谁还在乎这种事情?他干的事比这个邪乎多了!至于收留我嘛,是因为我给他拉了几笔生意。我跟他现在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亲密无间哈哈哈……”
“唐助理,可以打你一个耳光吗?”
唐亚辉收起了笑容。“别别别!我今天跟你说的是正经事。汪德才跟我之间只有利益关系,别的没什么,可他对你就不一样了。有一次他喝醉了对我说,他这一辈子忘不了两个瞧不起他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你舒雁。”
“是吗?”我感到不可理解,“另外那个是谁呢?”
“另外那个他没说是谁,好像是个女的。总之你见到他一定要注意一些,这是我要提醒你的第一个问题。”
“这么说你还有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就是他对你们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持怀疑态度。”
“他怀疑我在糊弄他?”
“不不不,”唐亚辉把脑袋摇得像个拔郎鼓,“要说他怀疑有谁糊弄他的话,他会认为是我而不是你,因为他知道我想靠这个项目来个咸鱼翻身,怕我叫设计院搞名堂,报喜不报忧。”
“可是我们的报告并没有搞名堂呀,有什么值得他怀疑的?”
“汪德才哪里看得懂你们的报告?他的看法都是你们的兄弟单位东南设计院灌输的。”唐亚辉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老实告诉你吧,汪德才的真实想法是,这个项目如果要上,就把以后的设计委托给东南院,所以你们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一寄来,他马上就交给东南院去研究。东南院也没挑出什么具体毛病,只是提醒说,以前华北院也在神泉搞过一个项目的可行性研究,由于投资太大,经济效益不好,审查时没有过关。其实这事你早就跟我说过,但是汪德才听了这番话还是起了疑心。这次他特别邀请东南院和华北院都派人来参加评审会,还叫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好好抠一下你们报告中的问题。所以明天会上肯定会有一场激烈的交锋,你一定要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还没说完我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严重的不是明天会上的交锋,而是汪德才背信弃义想把我们甩了。
“他为什么要把设计委托给东南院?是不是因为和我的关系问题?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换个设总嘛!”
“你想趁此机会顺坡下驴不给他干活了是不是?这种念头一定要打消!你知不知道上次签协议的时候,我为什么坚持要把你当设总这一条写进去?是汪德才要我这么干的。他从东南院那边听说过你的情况。所以你们千万不能跟他说换设总的话,不然你们嘉平院就更没戏了。你们没戏我也就没戏了,因为我们公司有些人跟东南院混得比我熟,项目转到那边就不可能由我来管了。我现在正为这事发愁呢。”
“不是说生意场上最讲究的就是信用吗?你们汪老板这样对待我们太不讲信用了……”
“咳呀,你还指望他跟你们讲什么信用?他这个人做任何事情只认一条,就是利益。他要你当设总是为了他的利益,他要把项目转到东南院也是为了他的利益,因为东南院说他们和那边银行关系熟,可以帮助我们豪发公司解决贷款问题。没有银行贷款我们连设计费都付不出来,更别说启动项目了。”
“什么什么?你们公司穷成这样了?你上次不是说你们是中外合资公司,外方资金充足得很吗?”
“哪有什么外方资金?豪发公司现在已经是个空壳了。”唐亚辉苦笑一下,“这些事情你也不必再问了。总之现在浙江的银行已经不可能再给豪发公司贷款,汪德才只能打外地银行的主意,谁能帮他做通银行的工作,他就把项目给谁。当然,前提是你们的可行性研究报告顺利通过审批,没有这个前提,无论哪家银行都没法谈。”
唐亚辉走了以后,我马上把他说的情况报告陆院长。陆院长立刻召集了一个小范围的紧急会议,研究我们院有没有可能在嘉平这边的银行想点办法。大家议论了半天都表示一筹莫展,最后老头子说咱们一筹莫展也要展,不展下半年就全院没饭吃了。这个任务就交给左爽之同志,左爽之你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和银行拉上关系,拉上关系才能做工作,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亲自出马去烧香拜佛……
看到老头子忧心如焚的样子,我觉得院长这份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第三部(24)
省建材局的廖处长把评审会的议程安排得很科学:开场白之后第一项实质性内容就是到现场看厂址。他在开场白里说,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对于这个项目来说,厂址是个决定性因素,大家先看了厂址再回来开会,有助于消除意见分歧,达成一致的评审结论。
他讲完以后,与会代表就坐上大轿车出发了。上车时没有见到陆院长和唐亚辉,我想他们可能是半路上遇到了堵车,然而大轿车开到王家坪时,我隔着玻璃看见院里那辆伏尔加已经停在那儿了。车旁除了陆院长和唐亚辉还有一男一女,背朝我们正向着山坡方向指指点点。那个女的我没兴趣,我把视线集中在那个男人的背上,觉得他的个头比我记忆中的汪德才似乎高一些。这时他回头朝大轿车看了一下,我发现他果然是个陌生人。他微微躬着身子对那个女的说了句什么,那女的便甩动着齐肩的头发转过脸来,碰巧和我四目相对……天哪,这家伙原来是汪德才!他把头发留得这么长,所以被我这双不识时尚的眼睛认作女人了。
我走过去时,汪德才装作没看见,听到唐亚辉作介绍才把身子转过来,一副很夸张的意外惊喜神色:哎哟哟哟原来是舒工啊!你好你好你好你好……我也说汪总你好你好。他又说哎呀舒雁你辛苦了辛苦了人都累瘦了嘛,还是要注意身体哈哈哈哈。那口气就像大人物接见平民百姓。然后唐亚辉又向我介绍另外那个人,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老秦。老秦冷漠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同时又用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我才发现他这只眼睛是假眼珠。
陪汪德才看现场时我十分别扭,因为我既要向他介绍厂址情况,又要尽量不去看他的披肩发。我知道人家这是体现了一种文化气质艺术气质儒商气质现代气质……,但是那天天气很热,汪德才又西装领带着装正规,很快就大汗淋漓,于是那有气质的披肩发便纠结成团,油乎乎的显得很脏,令人不忍目睹。
幸运的是半路上遇到了陈长生,我待汪德才哦哟连天地与他寒暄一番以后,便说陈乡长对这个地方最熟悉,他来介绍更好一些。陈长生介绍的效果果然比我好。他一上来就满怀豪情大谈本地的风水优势,汪德才立刻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还扯起公鸭嗓大声问我怎么选到这块风水宝地的,弄得华北院和东南院的同行们都朝这边投来诧异的目光。东南院派来的专家之一就是谢天浩,他以为我皈依了堪舆学,目光很是刺人,使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穿过王家花园以后,汪德才在一口废弃的水井旁边站住不走了,非要我说这是什么东西。我指着地形图告诉他,这就是图上标出来的这口枯井。他说这张图画得不对嘛,怎么画成个圆圈圈呢?这井口上的石板分明是围成一个六边形的嘛,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哈哈哈哈……我见他越扯越远,就说咱们还是上矿山那边看看吧。唐亚辉慌忙把手一拦:别忙别忙,最精彩的东西还没看呢!最精彩的是对面那块石碑,碑上有八个大字,汪总咱们还是先到对面去看看这八个字吧!
“最精彩的”石碑只剩下一个残缺的基础,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可是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而唐亚辉今天就最讲认真。他极认真地将倒在草丛中的断碑一块一块指给汪德才看,并且从每块断碑模糊不清的纹路中都“读”出了一两个字,每“读”出一个就大声报出来,引得旁边一个地质队的老兄——也是唐亚辉以前的同事——闻声跑过来看热闹。最后唐亚辉神奇地凑成了“水木清华龙脉悠远”八个字,地质队的老兄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说我怎么一个字也没看出来?唐亚辉说这是篆体,你柴老兄当然不认识,不信你问问陈乡长是不是这八个字。陈乡长当然不会说不是,这样汪德才的喜悦便达到了高潮,站在那里东瞧西看,大有顾盼自雄的味道。
这时“柴老兄”突然“呃”了一声:我们的定位桩怎么不见了?2号定位桩本来是打在石碑基础这个位置的嘛,怎么被人拔走了?我们一看,石碑基础旁边果然有个小坑。唐亚辉皱起眉头说,我们这个项目还没开工就有人搞破坏,陈胖鸭你当乡长的应该严肃追查。陈长生苦笑一声:不用查了,一定是我那个二叔干的,我马上去找他要回来。说完撇下我们就跑了。
后来我们离开王家坪时,果见陈长生提着定位桩从他二叔的茅屋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气成这个脸红筋胀的样子。
评审会计划开两天,但实质性讨论在第一天下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