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实自从在信中大度的原谅了吉络以后,就很坦然地来找吉络了。每次他在吉络寝室后的那片草地上一叫吉络,吉络的心就快乐的跳起来。可是她的唇间总是留着那种生疼的感觉,吉络一抬眼,加了着重号的“郑重”就闪到了眼前。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吧!也许,讲出原因成实就会真正的完全的原谅自己,可是这样拴住成实心的,还会仅仅只是吉络的可爱吗?
吉络不想这样。
吉络想在自己临终的时候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成实自己的爱,让他坐在自己的床着看着自己沉沉睡去,让他记住自己的善良和温柔。她被这想法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她决定了,再也别想成实了,让一切真的成为过去。
那个秋天冷得很早,学校林荫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很早就飞完了种子又很快的落光了叶子。人来人往,新生们兴高采烈地在各个学校串门,高年级的学生们出双入对,满脸的幸福,秋风瑟瑟秋草寒的凄凉很难得在这里找到,满世界的人好象只有吉络和成实是不幸的。
成实的痛苦很明显。他不能理解他用了高姿态原谅了吉络,犯了错误的吉络却还是不能接受他纯洁的爱。哀伤让他眼睛里十九岁的光芒像窗户后面的那片草地一样的干涩。吉络一直不说话,只流泪。成实不明白她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快乐地和他在一起。一定是他有什么地方错了。
吉络流泪的时候看见成实的眼睛里也有水波闪动。他最终没有哭,但是看得出来心里很沮丧。他想他是误解吉络和卫卓的关系了,他为他的误解而道歉,可是这歉意加重了吉络的负罪感,那一段时间的吉络,脸上是从来没有任何表情的,你走吧,我怎么也不会喜欢你的。
吉络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心里却汩汩地流着血。吉络恨自己曾经的背叛,那一吻让她永远失去了在阳光下挺立在成实面前的机会。她恨自己,却不肯低头认错。她不知道怎么认错。而且她觉得就算是认了错也没用,人的心眼是很小的,吉络不想在成实的面前一辈子都被这个“郑重”压着。
秋天过去了,冬天又过去了。学业的应付本来就不算轻松,而成实的坚韧更是让吉络快要疯掉。有好几次吉络都觉得自己想法中那种自以为的高尚是不是很无聊。可是吉络还是那么骄傲啊,她的眼里总是那两个字“郑重”,她为这两个字感到羞耻,她为这种羞耻而不敢面对成实。
想到这里,曾经的那种负罪感又回到了吉络的脸上。,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露出的是一丝苦笑。她咬着一点嘴唇,两边各露出一点缝隙,大吹出一口气,终于好不容易地轻松下来了。
8
现在吉络的对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皮肤很白,鼻子细长而高,这使得她满头彩金色的头发显得自然而时髦。她们在江岸区的一个咖啡店里吃东西,漂亮的乔依娜引得很多男人装作看还有没有合适的位子来看她。乔依娜笑了笑拿出一盒香烟:“浅薄!”
乔依娜原来的名字叫乔一。大家认为这出自于她教授父亲的名字很有中国古典美。可是乔一不喜欢这个名字,她觉得不够洋气。她向来对中国文化无甚好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名言就是“虚伪”,中国人的繁琐礼节,中国人讲不尽的传统道德,中国人的恭顺谦让到了她的嘴里就只有一个字“假”。说不清楚是青春的叛逆还是有思想。
她欣赏西方文化,电影电视里看到外国人一边挣钱一边满世界的旅游的生活是她的最高理想。她经常地批评中国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认为中国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生活没质量。她想出国。为了这个理想她一口气考过了英语八级,她热爱一切外国男人爱而一般中国女人不爱的活动,比如打桌球,比如玩电玩,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可能的吸引她所能碰到的每一个外国男人。
所以,她宣布她找了一个老美男友的时候,吉络一点也不吃惊。大家有吃惊的,不过吃惊的不是她的美国男友,而是她的前卫和吉络看起来的保守的对比。
乔依娜姿势优雅地用右手中指把香烟盒子的底部轻弹几下,然后递在吉络的面前说抽吧,这种烟好贵的。乔依娜说她知道吉络不抽烟所以才买这么好的烟,这样吉络抽一根算一根。吉络为自己不抽烟感到不好意思,也为自己不认识烟感到惭愧。
乔依娜对吉络总是很好。她让她感动。吉络感动的时候就原谅了她在那个美国啤酒工程师那儿说吉络是她双性恋中的那个同性恋伙伴。吉络不会跟伍利有什么瓜葛,所以这对她的名声不算是有什么伤害。
咖啡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贵得让吉络心理上受不了,更让吉络受不了的是这东西不仅贵而且还不好吃。吉络吃着吃着发现煲仔饭的下半部全是糊的,她非常平静地找出店里的大堂经理告诉他饭是糊的。吉络以为他会为他的糊饭向自己道歉,可是他没有。他告诉吉络煲仔饭本来就是糊的。吉络为自己没有吃过这么贵的糊而难吃的煲仔饭感到自己见识浅陋。“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在这儿吃,吃得就是派头。”乔依娜说。
吉络说:“操!”
这是在吉络生命中富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从这天起吉络第一次开口讲了粗话,吉络也认识到自己心中原来有着很多不曾表现出来的东西。
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环境优雅,看起来好象还有点浪漫气息。她们坐的椅子是一个秋千。吉络习惯于坐得很近吃东西,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吉络为这个秋千感到不方便,但是现在它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聊天背景。
轻音乐、秋千、人造的美丽的藤萝叶子,吉络坐在梦幻里头想成实。吉络的脑子里头只有一种颜色,那种灰蓝把她的记忆都要挤成眼泪了。吉络讲成实、讲卫卓、讲李旭日和他的理想,讲着讲着她拿出了他们的照片,都是近十年前的了。
遗憾的是,乔依娜对初恋显然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没有被感动,也没有两眼饱含着泪水,不过看见照片的时候她大叫一声:“我操,没想到成实这家伙长得这么性感,我操,没想到李旭日这么帅!”
吉络对乔依娜关于初恋的倾诉就这么结束了。乔依娜想要跟吉络谈一下关于性的东西。她最近前卫小说看得比较多,所以对性的认识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面。她说成人不必为自己的性行为内疚,因为每个人都有性的需要。人脱了衣服都是动物,动物在光天化日之下性交我们也不会表示出任何的反感。吉络没有想到小说能够这么彻底地改变一些人的人生观。文学可以改写历史,看来这真不是危言耸听。
她们俩在公共场所这么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谈性好象显得有特殊职业,于是她们孜孜不倦学习的英语终于派上了用场。吉络脱掉了自己的鞋子,露出她因为穿着塑料凉鞋而有点怪味的脚。吉络光着脚躺在秋千上,低低的灯照在背后的叶子上,折射出一种暧昧。
灯光灰暗,她们讲着英语的声音低沉,吉络觉得自己真象在做戏。很多时候吉络喜欢演戏给自己看,这样她可以变得轻松起来,也可以觉得自己还是很浪漫。
她们谈着谈着不知怎么谈到了肥瘦的问题。乔依娜说跟很瘦的人做爱会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她有这个经验,那个男人削尖的髋骨几乎要插入她的肾。吉络说看来自己是个受虐待狂,吉络喜欢瘦的男人。乔依娜说她发现一般稍胖的人比较强而有力,吉络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是她知道她仅有过的一个男人艾不是这样的,他很瘦,可是强壮得惊人。
她们又谈论时下正在广泛流行的一些书籍,吉络谈到这些书的时候觉得自己活得有点可悲。书里的人要么总不会生活操心,要么就浪漫得让读者自卑,没有象她这样。冒着大雨跑到乔依娜办公室的时候,一边躲着车辆,一边想着下个月要不要搬家,因为这已经很便宜的房租对她的收入来说还是有点贵。她不仅要为生活操心,同时压根儿也找不着浪漫的对象。她就喜欢一种人,可是那种人在她生活中不是处处存在的。
吉络的苦恼对于乔依娜来说简直不是问题。伍利是个外国人,仅只走在街上领受别人艳羡的目光,乔依娜就觉得自己活得非常浪漫。钱,更不值一提。伍利不仅仅是有钱,而且是非常容易挣钱。现在他所在的那个小县城里的啤酒厂因为有他,把啤酒的名字都改成了中美啤酒。而且就为了这个名字里他的国籍带来的荣耀,伍利就得到了一万多块钱。外国人多好,挣钱多容易,只要弯腰就能捡到满地的金子。乔依娜做出这个总结的时候满脸迷幻的表情,好象中了什么草的毒。
谈到钱吉络的心情就一路的坏下去,吉络几乎没有心情在公众面前卖弄她有点纯正的美国口音了。她发现象自己这么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并且富有想象力的穷人出入高等场所简直是对自己意志的一个挑战。于是吉络说乔依娜我们还是回家吧,我今天晚上还得做点什么,下个星期我得到武汉大学报名参加培训班。她说她必须在今年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她可不想永远在武汉市搬来搬去。
她们从取水楼坐麻木回家。麻木似乎是武汉市的代表风景。虽然市政府正在大力整顿麻木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吉络觉得麻木是一种节约而省力的好工具。吉络住在三眼桥,麻木路过香港路和建设大道交汇处的时候吉络就下来了。
吉络一个人在又脏又乱的前三眼桥行走。她穿着很暴露的桃红色小背心和时下很流行的七分裤。吉络单位的一个很英俊的男同事说吉络穿这条裤子象是挖藕的。吉络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们看哪个外地人都不顺眼,更何况她也没有钱为他们的表扬打扮自己。这一带以前是农村,现在住着很多外地人,他们吃了晚饭就借着微弱的路灯斗地主。他们看见吉络过去的时候拿很怪的眼光看吉络。吉络猜他们肯定也以为自己象挖藕的,可是她宁愿觉得是自己有点漂亮。
武汉市那阵子治安不太好,据说有一帮人拿着砖头把一些漂亮小姐的脑袋打碎以后抢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