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真觉得台上那人浊臭不堪,纯粹臭阴沟孬泥做的。
听来喜妈这么讲,白影心里更糊涂了,明明爸爸是受冤枉的,这些人为什么不帮爸爸,还要替说假话的小人来欺负爸爸呢。夜晚了,批斗会散了,田文富那里还能走,一家人还有来喜妈帮着把田文富架回了家。到家里只听田文富唉声叹气,别人都不说什么。看这情景,白影也不想吱声,饿着肚子悄悄爬到床上睡觉。半夜醒来,还听到爸爸的叹息声和妈妈的抽泣声,白影想安慰他们,便挤在他们中间坐着。田文富见儿子过来,摸着白影的头说:“快弄点饭给他吃罢,饿着肚子怎么睡得着呢。”
后来,形势变得更紧张了,上面领导来找来喜妈谈话,说她在田文富家干活时间最长,受的剥削最深,可到现在没有划清界线。要她认清形势,深入彻底揭发田文富的剥削罪行。来喜妈默不作声,回头对家里人说:“我只知道他家有恩于我,哪里能昧着良心瞎编害人的坏话呢。当年逃难到此,不是他家收留了我,还不知道怎么个惨呢。如今睹头对脸的如何叫我昧着良心说呢?”于是就这么死扛着,不卑不亢。最后来喜的姐姐跟她妈说:“妈,你就上台讲几句吧,反正那些人都上台讲了,也不在乎你这一个两个人的,你不讲也帮不了他家,还害的我家过不了关!”来喜妈还是不同意:“这忘恩负义的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好!”女儿也急了:“你说不出口,我也完了。”来喜妈吃惊地问:“你怎么完了?”女儿赌气地坐到一边说:“今天领导找我谈了,说我要想到商店当营业员,我家就必须和田文富家划清界限,不然这事就不要想了。”来喜妈听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儿。这事太重要了。这当上了营业员,就进了城,拿固定工资了。不必说这活有多轻松、惬意,不必说一月工资起码够在农村累死累活干好几个月的。单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都有人管,不用发愁,就够人羡慕的了。说白了这就是天堂和地狱了,用农民们一句忌恨的话说:这就叫一脚踏进棺材,一切都身安财稳了。“领导真跟你这么说了?”来喜妈又郑重地问了一遍。”“妈!”女儿着急地喊着说:“我还能骗你。再说你便不上台说,也救不了他家。你说了,我们得救了,咱们好了起来,说不定还能帮上他家呢。”来喜和他爸也在一旁帮着说。
下午,人们陆续集中到生产队打谷场上,又开批斗大会了。田文富已早早挂着大牌子站在那里。白影和来喜像往常一样依偎在来喜妈身边,听着这个发言那个讲话。忽然,来喜妈起身,面无表情地往台上去。白影惊讶地紧盯着她。她走到田文富身边,嘴角抽动了几下,田文富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大牌子,见来喜妈过来,把腰弯的更低了,似乎要承受不住了。来喜妈开口讲话了:“那年我们母女二人逃难至此,母亲就病倒了,不久就死了。你们大家都知道,”她指着田文富说:“是他们家人把我的母亲安葬了,又收留了我。我从此在他家长大又出了门。”这时有个坐在来喜爸身边的党员干部抵了抵来喜爸问:“她嫁给你时还是姑娘么?”“怎么不是!”来喜爸知道他问的什么意思,又补充说:“结婚那天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破身呢。”那人不吱声了,来喜妈还在说:“我后来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台下的人听这么说,都吃惊地看着她,一时会场严肃得一点杂音都没有,只有人紧张的喘息声。只听她接着说:“现在我接受了党的深刻教育,才明白过来,他是对我有阴谋的,他要把我拉入到地主阶级一边”,说到这里来喜妈抽泣起来,说不下去了。台下的干部带头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打倒恶霸地主田文富。”这时白影才明白过来,来喜妈在说爸爸是坏人。身边的人也都跟着干部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打倒恶霸地主田文富!”。现在白影真的很害怕,天又黑了,更觉无依无靠,再看来喜也挺别扭,起身走了。白影心里害怕,不敢动弹,这时真希望天更黑,人家注意不到自己,自己就能躲过灾祸了。他那幼小的心灵哪里能理解其中的深奥,只在心头一遍遍重复着:“我爸爸是坏蛋,我爸爸是坏蛋,来喜妈说的,来喜妈说的。白影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看到田文富更觉得心里烦,再听得他叫跟他认字,更受不了了。
白影在雨中跑着,自己不知往哪里去,他知道周围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坏人子女,碰到就指指戳戳说自己是地主崽子,谁都会欺负自己。雨天茫茫,又不愿再回那个家。他要离开这个让自己伤透心的家。往哪里去呢?往山上去吧,那里没有人,也没有人会欺负自己的。很快跑到了山上,白影钻到一个石洞里去,看着身上衣服都湿了,冻得人发抖,天也黑了,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不时还会传来野兽的叫声,吓得他连气也不敢喘。可他还是忍着,坚持着,不想回家。
“白影~”这时传来田文富的声音,白影不愿意理他。“你快回家吧!我们都等你吃饭呢。”白影把身子往里缩了缩,心里说我就是不回去。“白影~我的儿,你快回家吧!”还是田文富那焦急不安的声音,虽说走远了,那声音还是在空旷的山野里久久地回荡,愈发显得苍凉、凄清。“我不回去”白影在心里坚持着说。这时肚子叫的更厉害了,夜也更深了,身上也更冷了,白影不觉有点毛骨悚然。他多么希望有温暖可爱的家呀。“白影~”这是妈妈熟悉亲切的声音由远而近。“我的儿,你快回家吧!妈想死你了,妈不能没有你啊!那声音里充满着慈爱,充满着悲哀。白影忍不住哭了,跑出来喊:“妈!我在这里。”妈妈听到儿子的声音,惊喜地寻了过来。白影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妈妈抱着孩子,抚摸着说:“孩子!别哭了,别哭了!快喊你爸爸,说你在这儿。白影歪着头说:“不!我不喊他,他是坏人。”“乖!你听妈说,你爸他不是坏人,”“来喜妈说他是坏人的。”妈妈有点生气地说:“你怎么就听别人的,不听妈的话呢。你不知道来喜妈也是被人逼才那样说的。”“人家为什么要逼她?”白影认真地问,妈妈没有回答,只是流着泪水说:“我的好儿子,你长大就懂了。你现在不能再给我们添乱了。你爸爸也是人啦,你不能再往他心上捅刀子了。”
田文富找到山上,山野茫茫,烟云濛濛,什么也看不清。回望山下,一个个村庄模模糊糊,偶尔有点灯火在低矮的房屋里闪烁,看着也像鬼火似的令人讨厌。白影不可能在那里,那里没有让他感到舒心的地方,到处都是岐视、伤害。田文富伤心无奈地抱头坐在地上,心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白影!我的儿,你到哪里去了。我知道这一切对你很不公平,让你承受不了。可你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伤心绝望,甚至比你更多。如果没有你,我们相依为命地支撑着,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如果你真的不见了,我还回那家干什么?忍受那屈辱干什么?
这时雨停了,月亮出来了。田文富还在沉思着。想念着白影,想到他就觉心中充满了自信,身上充满了力量。他又想着白影出生那一刻,那是一幅清晰的画面,始终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自己站在屋外,天空湛蓝湛蓝,悠远悠远,忽然一个白影儿从蓝天深处飘然而来。离近了,看得清楚是一只鸟,一只他从未见过通体雪白的鸟。它样子有点像仙鹤,又小巧了许多,给人的感觉真是美妙无比。这鸟就飘落在自家的屋顶上,仔细看只觉得这鸟晶莹剔透,竟似若有若无。自己想是不是看迷糊了,揉揉眼想认真看。“哇!”这时屋里传来孩子洪亮的声音。“是个男孩,快进来看呀!”接生婆冲着自己咸。就在自己听孩子声音和接生婆的叫声一分神间,再看那鸟已不见了。自己心下疑惑,这么大的鸟,离的这么近,飞走也该有些动静才是啊。此时再进去看孩子,那举动、那神采,无不超凡脱俗。别人见了,人前人后无不惊叹这孩子怎么会长的这么好。见到孩子,田文富就觉得那鸟的影子很美、很神,欢喜地把孩子的名子就叫白影了。
从那时起,田文富就认定这孩子一定是那鸟来投胎的。这是上天对自己的信任,心头自觉多了一份荣耀,也多了一份责任,他要好好把这孩子带好,不能辜负上天的期望。本来自己对孩子也是无微不至地关怀,有了这一层心思,更是体贴入微,不敢怠慢了。不论年成多么艰难,自己不吃也要省给他吃,不论自己处境多么险恶,自己一刻也不放松对孩子的看护。自己有时也觉得是不是太过份了点,自己素来规矩严,两个大孩子在桌上吃饭,只能吃自己近边那一份菜,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可这孩子从不管这个规矩,吃饭便把菜翻个底朝天,随意说笑,常逗得大家忍俊不止。自己本也想管管,可一坐到一起,看他那讨喜的神情,哪有心思去管制他,倒也随着他乐和起来。这还不算,倘或桌上吃饭没等他,他便赌气不吃了,最后心定得新做给他才能回转过来。这在平常也许不算什么,现在却是一家人的生死关头,非常时期,可自己还是不会对他恼火,而要想法去哄他。自己有时觉得奇怪,自己何曾会如此,想来家中有这么个尤物,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满屋生辉,心里亮堂堂的,那里还会有半点不适。如今这孩子要是走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自己怎么向上天交待。
白影找到了,一家人都回来了。田文富觉得应该把家里的事情给孩子们讲讲。让他们心中有数,也好多一份理解。不能像现在这样,见到自己就像见到罪犯,心里难过又别扭。让他们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想,或许心里压力小了点,大家都轻松点。
“以前的事我也不知道,我们家到这里来的事我还知道。那年头兵荒马乱的,我爷爷一家逃难路过这里。碰巧我奶奶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