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辉快速默算了一下, 得出的结论是父亲打电话来要求离婚的时间, 恰好是母亲住院治疗的前夜, 他心里悲痛地呼喊着, “我可怜的妈妈啊! 你经受了多少磨难?!” 对父亲的怨恨更深了, 他冷冰冰地说,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想法,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永远都和妈妈站在一起, 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黄楚平不以为忤, 反而引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妈妈没有什么本事, 跟着爸爸, 不说现在经济能力雄厚, 将来也可以帮你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
“谢谢。” 黄永辉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 “不劳你操心我的将来。”
黄楚平对儿子的不领情感到恼火, 他语带威胁地说, “如果你坚持跟着你妈, 那我就不再对你有任何责任, 也没有义务给你们提供经济支持。”
黄永辉毫不动摇, 而且头脑异常灵敏, 口齿清楚地说, “即使你和妈妈离婚, 你也必须付给我们足够的生活费和我的教育经费。 同时, 你现在的财产, 妈妈至少有一半的份额, 你想独吞, 没那么容易。 再说了, 你才是婚姻中的过失方。”
黄楚平心中极为讶异。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和未成年的亲生儿子在对话, 恍惚间, 倒像是和对方的离婚律师在较量。 他一直以为儿子是个只会躲在母亲身后, 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 偷偷哭泣; 或者最多是默默地帮其母亲做点琐碎杂事, 分担一些家务的小男孩; 上次在深圳关口的一声吼, 也不过是偶尔的孩子气发作,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长大了, 大到自己要刮目相看了。 想到儿子的话里有话, 他追问, “什么过失方? 你凭什么说我是过失方?”
黄永辉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懒得与之纠缠, 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自己做的事情, 自己明白。”
黄楚平毕竟心里有鬼, 也不想和儿子有过多的冲突, 他意识到, 儿子像一只雏鹰已经渐渐长大了, 早晚有展翅高飞的一天。 聪明狡狯如他, 不想成为自己儿子的对立面。 他转移了话题, “你妈妈到哪儿去了? 怎么还没回家?”
黄永辉终于忍不住说出实情, “妈妈得了癌症, 在医院做化疗! 拜托你不要再折磨她了!”
黄楚平愣了, 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因为他从来不过问妻子儿子的状况, 不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等各方面的问题, 想当然地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的心情, 自私又狭隘。 他没有准备要面临这种状况, 随便问了几句基本情况就挂了电话。
黄永辉放下电话, 发现自己手心, 额角都是汗水, 不是先前劳动的汗水, 是通电话时出的汗, 好像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竞赛。 可悲的是对手是本来应该最亲, 现在却是对立面的自己的亲生父亲。
少年老成的黄永辉决定不把这次不怎么愉快的交流告诉妈妈, 他希望母亲能在尽可能轻松愉快的环境中休养, 尽快战胜病魔。
陈怡倩回到了家里。 在儿子和朋友们的关怀照顾下, 她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 胃口也好了很多, 可以正常进食了。 所有关心她的人都为此感到高兴。
有一件事情使她放心不下, 又纳闷不已: 黄楚平自从那天半夜那通电话之后, 竟然无声无息, 再次人间蒸发了似的。 她很知道黄楚平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这样的处理方式不是他的一贯风格。 不知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她必须坚决捍卫自己和儿子在一起生活的合法权利。
几位知心好友知道了她的心事, 都劝她放宽心。
性格直率的张玫琳说, “怕什么,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他还能抢了咱们的HANSON走不成?”
杨莘楠则说, “主会帮助你的, 放心把一切交给主吧。”
秦伟芳很实际, “他是过错方。 不行的话咱们请私家侦探取证, 把他告上法庭。”
柳玉洁提醒她, “孩子已经大了, 有自主权。 不是黄楚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况且无论中国还是加拿大的法律都会保护受伤害的一方。 夫妻共有的财产也不是他说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的。”
陈怡倩感受到友情的温暖, 也觉得好友们说的有道理, 慢慢放宽了心。
收到从国内快递来的大包邮件, 而且是陌生的地址时, 陈怡倩心里很纳闷。 她轻轻抚摸着硬纸质的超大信封, 试图在心里找到一点预感, 可是完全没有感觉。 她轻叹了一口气, 认命地拿起拆信刀, 小心地拆开信封 – 信封里是一大堆法律文件, 最上面的就是离婚协议书。
“该来的总会来。 终于来了。” 陈怡倩在心里默念着, 拿起了协议书。
她对自己的婚姻早就没有了任何感觉, 只是关心孩子的归属。 她快速地浏览着长长的协议书, 无意中发现黄楚平给出了比上次电话中更优厚的条件。 她脑子里警铃大作, 担心他会在孩子问题是做手脚。
看完离婚协议书的全部内容, 她长吁了一口气, 黄楚平出乎意料地同意把儿子的监护权交给陈怡倩, 只是保留探视权。 除了前次谈的财产分配方式以外, 他还专门加上他负责支付儿子在中学期间的教育费用。 如果儿子上加拿大的大学, 他负责支付一半的学费; 如果儿子上美国或欧洲的世界一流大学, 他负责支付全部费用。
虽然陈怡倩知道, 黄楚平在钱财方面一向比较大方, 很有一些财大气粗的样子, 但对于他专门提出儿子的教育费用, 还是感到颇为费解。
她根本不知道黄楚平自从与儿子通了电话之后, 感觉到黄永辉绝非池中之物, 好好培养, 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前途不可限量。 他愿意投资有前途的事物, 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的如意算盘是, 投资儿子的教育, 将来儿子成功了, 自己有养育和教育之恩, 不愁不会为己所用。 所以他拱手交出监护权, 让陈怡倩去负责日常培养的一应杂事, 自己只出钱, 到时候享受成果, 岂不快哉。 不过他坚持, 儿子不能改姓, 不能忘了是黄家的种。
无论如何, 能够放下对自己只有无止境伤害的婚姻包袱, 可以和儿子一起安定地生活, 对陈怡倩来说,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它的额外收获, 就当是黄楚平突然良心发现, 给儿子的一种补偿吧。 她放松心情, 收拾着手边的文件, 准备签字寄回国, 离婚就生效了。
她拿起大信封, 打算把文件先放回去, 却看见里面飘出一张小纸片, 上面写着, “辉辉, 好样的! 有种!” 是黄楚平的字迹。
她盯着纸片, 心里明白了, 在自己住院期间, 黄楚平和儿子之间,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才会有今天这一堆对自己有利的文件。 她握着纸片, 陷入了沉思。
黄永辉汗水淋漓地回到家, 兴高采烈地对母亲大叫, “妈妈, 我们今天主场赢了决赛, 得了温哥华市冠军呐!”
陈怡倩被儿子的兴奋所感染。 事实上, 每天黄永辉回家就像带着一个小太阳, 照亮着陈怡倩的周围, 更照亮了她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调侃着儿子, “那么我们HANSON 一定是风头躉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群女孩子对着儿子尖声高叫的场面, 笑容加深了。
黄永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有点不自在地说, “妈妈, 怎么你也取笑我?”
“我也?” 陈怡倩抓住儿子的语病, 含笑追问, “还有谁这么大胆, 敢取笑我们英俊又潇洒的HANSON同学?” 最后的话刻意装出粗嘎的声音。
见母亲心情不错, 黄永辉很高兴, 故意要让她更开心, 乐得陪她说笑。 他故意皱起眉头, 假模假式地叹口气, “还能有谁? 都是你的知心好友, 我敢怒不敢言的阿姨们那。”
陈怡倩心情大好地和儿子一起玩。 她夸张地睁大美丽的眼睛, 故作姿态地张大嘴, “阿姨们? 不可能吧? 我觉得她们都爱死你了, 怎么会取笑你?”
黄永辉故意摇头晃脑地说, “非也。 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此话怎讲? 原闻其祥。” 陈怡倩玩心大起, 和儿子一起摇头晃脑, 咬文嚼字。
“张阿姨每次见到我就说自己没福气, 生了两个儿子, 不能招我做女婿。” 黄永辉扳着手指开始诉说。
陈怡倩闻言笑起来, 因为她见过张玫琳把儿子弄得面红耳赤的情形
“杨阿姨总是说, 主是公平的。 她的病比你轻,” 说到这, 黄永辉小心地偷瞄了一眼母亲的神色, 见没有什么异常, 才放心地说下去, “儿子就不如你的好。”
“这样呵。” 陈怡倩真没想过这一点。
“秦阿姨看到我就叹气, ……”
陈怡倩打断儿子的话头, “叹气和取笑没关系吧?”
黄永辉说, “妈妈, 你别急呀, 她叹完气就说, 你怎么可以这么英俊, 又这么听话, 懂事? 应该把长处分给大家嘛。” 他学着秦伟芳急促的口吻, 惟妙惟肖。
陈怡倩想象着秦伟芳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忍不住大笑起来。
看到母亲许久不见的开朗笑容, 黄永辉高兴极了。 他兴奋地说, “还有呐。 柳阿姨每次见到我就会骂刘柳, 搞得刘柳都要和我结仇了。”
“真的吗?” 陈怡倩很惊讶。 她知道儿子的魅力无可抵挡, 尤其在女孩子当中, 刘柳是少见有 “免疫力” 的一个女孩, 但也不至于 “结仇” 这么严重吧。
“真的。” 黄永辉很认真地点头, “刘柳不止一次对我说过, 不许我和她同时出现在柳阿姨附近三米之内, 免得她老被贬得一钱不值。”
陈怡倩笑着拍拍儿子的背, 正想说什么, 才惊觉光顾说笑, 儿子浑身汗津津的, 还没有洗澡换衣服呢。 她赶紧催促着儿子上楼去梳洗更衣了。
一边帮儿子准备茶点, 一边想着儿子说的那些话, 陈怡倩心中有一股暖流通过。 她非常感激上帝赐给自己这么出色的一个儿子, 也很感激朋友们的支持和鼓励。 她知道, 儿子到加拿大之后变得开朗大方许多, 朋友们的正面鼓励功不可没。
黄永辉头发湿漉漉地跑下楼, 坐在小餐桌旁, 大口地吃起母亲准备的食物,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