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小丫聊了一会儿,才开始做。他很会做。小丫连着到达了两次高潮。两点钟的时候,他告诉小丫可以走了,下周这个时候再来。于是小丫又去了两次。开始小丫还有些好奇,后来她也不想那么多了。管他长什么样呢,只要能挣到钱就行了。她想。
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天下着大雨,还打着很响很响的炸雷。正在做的时候,一道闪电照了进来,房间里顿时亮如白昼。小丫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魔鬼的话,那便是魔鬼的脸。
噩梦一样的脸啊。
小丫起身下床,再也没有来过。她忽然觉得,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一定痛苦极了。因为这样的脸本身就好像是一种犯罪。或者说,就是一种无言的伤害和无为的暴力。她也同时发现,原来自己也还没有达到为了钱就什么都可以做的地步。
此后,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有人要和她谈生意的时候,她就会问:是你自己吗?
还有一次,一个人把她带到酒店里,说好价钱是三百。可是在做的时候,上来的是三个人。到最后,小丫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他们给的钱还是三百。
我也不会给我的亲人丢什么脸的。小丫也在心里说。他们都是肆无忌惮的人。可肆无忌惮有时候也是多么孤单啊。
五年就这么过来了。五年里,她的日子还算平安。要是不回家,当初她一定还能做下去。凭她的条件,就是放到现在也不至于站到街边吃几十元一次的“快餐”。
但是她回来了。
是她自己想要这种安稳日子的,是她想要回来做贤妻良母的。
她该认这个命吗?
崴了脚的刘小丫就这样坐在街角的石头上胡思乱想。这是她从小到大熟悉的城市,可她却有些迷惑,弄不清这是什么地方。远处一团朦朦胧胧的蓝光,那是她的紫蔷薇影楼,那是她的家。只要她伸出手,仿佛就可以抓到那团光。可是她没有伸出手。她坐在那里看着她的家。她的家,离她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回家
小丫决定彻底回来是因为两件事。
第一件是一个小姐妹得了病。不是普通的病,是艾滋病。那个小姐妹是湖南人,身材很玲珑,喜欢吃火锅。她的症状开始只是舌头两边有些白,大家都以为是吃火锅吃的,没怎么在意。她也忌了口,吃了一些消炎药,可怎么也没吃下去。后来连舌头中部也开始发白,她烦恼极了,说着惯语“搞不赢”,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就没再回来。
有一段时间,小丫总觉得这件事情是假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口腔里的一个小毛病怎么就成了艾滋病呢?这件事情以后,她们都去查了查,没事儿。仿佛凭空捡了一条命,那天晚上,她们去外面喝了酒,酩酊大醉。一路唱着歌回去,把夹杂着东西南北中方言味道的醉话涂了一条街。那个瞬间,小丫忽然觉得太倦了。她第一次想要去火车站,买张票,回家。
一个星期之后,她就碰上了抢劫。
那天,她上的是当时正流行的“水晶妆”。这种妆讲究的其实就是如何用粉底上妆。在上粉底之前,先涂上一层日霜,这样可以保护皮肤,并且能够提高粉底的附着力,使粉底涂抹得更加均匀。然后用小刷子蘸一点儿遮盖霜涂在眼睑上,用无名指轻轻涂抹,直至完全掩盖住黑眼圈,在鼻翼两侧也涂上一点掩饰黑头和暗影,最后全盘检查一遍脸部,把那些零零星星的褐斑,粉刺留下的疤痕以及皮肤下迸出的血管等瑕疵统统遮盖住,这才算完成了化妆前的准备工作。下一步就是上粉底。涂粉底的手劲儿是轻柔细腻的。要充分使用中指和无名指的前两个指节,大面积平滑地涂抹。通常那种蘸一点儿粉底细细地涂反而会造成深浅不均或涂得过厚。大致区域是三个:左颊、右颊和额头。在涂抹脸颊的时候,又有三个重点:眼睛、鼻子和嘴唇。要先由眼梢向外开始拉抹粉底,一边拍打一边涂抹,以连贯性的动作将粉底抹到不能再抹远的程度。接着由面颊中心向鼻子方向涂抹。到鼻子边上时,要用弹琴般的手法向鼻子下方抹,这样可以使粉底最大程度地不留痕迹。涂抹到嘴唇周围的时候,唇角是需要分外注意的,要抹得既与整个脸部风格协调统一水乳交融,又要突出唇形的优美和利落。有很多女人注意不到这一点。额头的涂抹相对来说比较简单。蘸一些粉底涂在额头正中,然后向发际、鬓角和眉的方向呈放射状涂抹,涂好之后再向鼻梁轻轻地过渡性地抹一下,起到呼应和统一的作用就可以了。这一切结束之后,把鼻翼周围、眼角、眼皮和嘴角这些细小而重要的部位再用指肚轻轻地抚压一遍就基本上大功告成了。最后,用海绵拍一遍脸部,使粉底和皮肤充分融合。要是有的地方没有掌握好,粉底涂得太厚的话,就用湿海绵将多余的粉底吸去,再用干海绵拍打。拍打完毕之后,整个脸部就好像穿上了一件新衣。
这件新衣,几乎是看不出针脚的。小丫坐在镜子前,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脸,她几乎都有点儿不认识自己了。《化妆经典》不愧是经典的行业杂志,上面介绍的方法运用起来效果就是不一样。这一段时间,小丫一直照这种方法来化妆,开始时她要用上一个小时,现在做完这一切,她只需要十五分钟。
镜子里的那张脸呈现出近乎完美的白嫩。可是小丫知道,只要一上床这种白嫩就会荡然无存。这种脸只能看,它禁不住男人的亲吻。毕竟是老了。真的是老了。不过那时候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一道菜,无论味道多差,只要它的样子能勾起人的食欲,并且让人吃上一口,那么这个做菜人就算是成功了。因为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人称赞她的手艺,而是为了一口之后随之而来的菜价——当然,菜价的丰收其实也从另一个角度充分证明了她的手艺。她觉得。每当包里多出一沓钞票的时候,她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也因此,她下一次的化妆会进行得更加精心。她的美容术就是金钱。金钱不仅给她生活的保证,也给她一种精神上的成就感。虽然除了圈里的人,这种成就感既无处诉说,也不会被承认。但她还是觉得这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安慰了。
来到“水晶宫”娱乐城的时候,客人已经很多了。
凤凰,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马上就有男人过来和她搭话。
小丫笑了笑。她轻轻地触摸了一下男人的手指。她知道自己这些小动作做得很到位: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潇洒?
想你了呗。男人说。
出去喝杯茶,好吗?片刻之后,他说。
他带她来到一辆灰色的桑塔纳前,男人为小丫打开车门,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小丫注意到这辆车很新。
是你的车吗?
你看呢?
我看是。
那就是。
刚买的?
你真聪明。
他们坐进了车里。
我们去哪儿?男人问。
听你的。小丫笑道:你没听说过夫唱妇随这个词吗?
去你那儿行吗?男人点了一支烟。
那可不行。我那儿不方便。小丫说。她从不带男人上她的住处。倒不是怕什么影响不好——她的存单和现金全在床下的鞋盒子里。
男人没说话,启动了车。小丫闭上了眼睛。现在,她一坐上车就想闭眼睛。这座城市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新鲜的风景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有效地诱引她的视
觉。更多的时候,她喜欢让街上混彩的灯光无声地罩着她的眼睑,这样会有一种做梦似的晕眩的快感。
到了。男人说。
小丫睁开眼睛,发现男人的车居然停在她租的房子所在的巷子口。
你在这儿有房子吗?她诧异地问。
你不是有吗?
小丫的身体一凛,坐直了身体。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你以为你很会保密吗?男人笑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你。
这儿不行,我说过。小丫说。她觉得心中的火一下子点了起来。
我觉得行。男人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手枪,手枪很小,可是十分精致,使人想到现在越来越漂亮的那些新型手机。小丫的笑容像冷冻箱里的鱼,先镀上了一层阴阴的暗色,然后,很快僵硬下来。
她默默地把手放在车门把手上。
你走得了吗?男人说。他的语气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徒劳。
大哥到底想干什么?想吓死妹妹吗?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样,她也算出来混了这么多年,不能显得没有一点主意。她让最拿手的笑容以最生动的姿态浮现出来,笑道: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有话好商量,是不是?要是大哥心里不痛快,想要我陪大哥开开心,咱们就找一家好酒店,开个房,大哥想让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不敢让大哥破费一分,怎么样?
酒店里常有条子守着,不安全。我就相中你这个地儿了。男人说。
大哥这是看得起我,我知道。可我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小太乱了,房东也是个麻烦主儿。爱管闲事。这么着吧,我有个小姐妹租有一套两居室,保证安全,我们找她借个地儿,行吗?小丫把声音的柔度放到最好处,细细腻腻地说着。这个小姐妹就是阿美。只要到了那里,就有帮忙的人了。
什么废话也别说了,今天我就定死到这儿了,懒得挪窝了。男人把玩着那把小小的手枪:下车吧。
小丫沉默了。不时有行人从车外走过,可是没有人回头看看这辆车。这是一个偏僻的小巷,平时就是白天也不常看到警察的踪迹,更不用说现在了。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能够看到警察的身影。可她知道,自己的渴望有多么强烈,绝望就会有多么浓重。
她只有下车。
大哥能告诉我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吗?小丫边走边说,看着男人的脸色:也好让我吃一堑长一智。
进屋再说。男人说:你会知道的。
进了屋,男人把她推倒在床上。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
拿出来吧。男人说。
什么?
钱。哥哥我缺钱了。男人说。
小丫沉默。他居然要钱。她早该想到这个。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痛起来。他要她的钱?她一天天磨自己的肉换来的钱?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