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谁都这样说你!”妇人得意洋洋地冲老公横着眼睛说。
吴康友对贾破志说:“你别管她,疯疯颠颠的搞得一家人不得安宁。来来,我们书画室里说话。”
妇人大概得了贾破志的支持,气顺了一点,没再那样横了,声音逐渐弱下去。贾破志领着周正涛进了吴康友的书画室,问:“我刚才没听明白,你想要阳台干什么,什么艺术?”
“架上艺术。这是一种刚刚从国外引进的最前卫的艺术,非常时髦。”
“什么叫架上艺术?”
“就是用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组合构造成一些极富美感的形状,这些形状是在书架或别的什么架子上完成的,所以叫架上艺术。喏,这里有一本国外的有关架上艺术的书,你看看,很有价值,我估计对你的文学创作都会有很大帮助。这些年国外的艺术活动非常多,艺术种类更是层出不穷。还有一种行为艺术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嗨,那更绝了,我正在学。”
贾破志把那本书翻了翻,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外文,但有关图片确实很漂亮,真想不到那些平日里看上去平平常常的日用品,经过一番布置、重叠、倒装和拆散的构造之后,竟会变得如此精美。贾破志说:“这些东西好是好,可惜它只能永远固定在那里,不能挪动,这可能会妨碍它成为一门真正的永恒的艺术。”
吴康友听了很不高兴地说:“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妨碍它成为一门真正的艺术’,它就是一门真正的艺术。亏你还是名作家,对新鲜艺术种类的感觉怎么这么迟钝!”
贾破志说:“真正的艺术必须能经受时间的检验,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法确定这点。”
吴康友摇摇头说:“也难怪,你是传统型作家,我敢肯定如果是前卫派作家那一定不会这样说。”
“前卫派作家算个屁!”
“你别在我面前横,有本事到前卫派作家们面前横去。”
周正涛对贾破志也有相同的看法,他认为贾破志对新兴艺术确实缺乏一个作家应有的敏锐感。不过他不好帮吴康友说话,一边听着吴贾两人的争论,一边拿过贾破志扔下的那本书,欣赏起上面的艺术照片来。他对那些照片的专注引起了吴康友的注意,就问道:“这位朋友是干什么的?”
贾破志说:“不是已经介绍过了吗,他是书法爱好者,想来向你请教请教。”
吴康友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哦,对,我忘了,刚才只顾跟老婆吵嘴,没在意你说什么。对不起啊小伙子!”
周正涛抬起头说:“没关系。”
贾破志就要周把作品拿给吴康友看。周便打开了他的书法。吴康友凑近前去看了看,问周正涛练了几年书法。周说:“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练字,但不够刻苦,断断续续的,所以一事无成。”
吴康友嗯了一声:“断断续续练成这样,也可以了。你这书法,笔法倒是不错,但显得很轻飘,明显缺乏力量,因而整体看上去没有风格,缺少神韵,不耐看。”
周正涛问:“关键的问题在哪里呢?”
“基本功不够,尤其是草书。草书豪逸奔放,其气势就好像是春天的江水一样,洋洋洒洒,浩浩荡荡,应该既有流体的自然之美,又有排山倒海的张力,没有雄厚的功力是写不出来的,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轻则缺乏神俊,重则给人以负土填江之感,混浑而干涩。学书最忌急功近利,练了一下楷书就弃之不学了,专以行草希图精进,结果是欲速不达,事倍功半。我劝你再练几年楷书,不要怕苦,我包你一两年后再挥笔行草,感觉跟现在绝对不同。很多人以为草书不行是草书练得不够,其实谬之千里,根子在楷书上。”
一番话说得周正涛颇颇点头,心想到底是真行家,不光说的话非贾破志那几句平平淡淡的话可比,其言语间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名家气度,也仿佛有千钧之力,直透人心。
贾破志也想趁机向吴康友请教几个问题。可吴康友怪他刚才出言不逊,懒得跟他说,再一个他现在只想谈架上艺术,把周正涛教导了一番后就又不知不觉扯到架上艺术上去了。谈书画时他是冷静的,而谈架上艺术他立刻就亢奋了起来,似乎进入了一种痴迷的状态。后来又谈到行为艺术,吴康友就更亢奋了。贾破志问行为艺术是什么东西。吴康友立刻拉下脸,责怨贾说:“怎么叫东西,是艺术!这门艺术比架上艺术更绝妙,它甚至不光是艺术,还是一种思想、一种哲学,因为它能表现许多我们用语言不便表达的观点,而那种观点往往涉及到我们人类的本性。”
“你少扯这些虚的,实实在在地让我们见识一下。”
吴康友就马上从椅子站起来,在屋子中间摆了一个姿式,双臂合抱,侧着身子,鼓胸昂头,直视前方,样子有点像健美运动员在展现健壮的肌肉。贾破志和周正涛忍不住笑了起来。吴康友说:“你们不要笑,我如果脱了衣裤,当然,裤衩还是要穿的,然后在身上涂满防晒油,站到哪座广场上去,或者立在哪座博物馆门前,这就是行为艺术。”
贾破志和周正涛面面相觑。吴康友便得意地说:“长见识了吧,看傻眼了吧。”
贾破志说:“什么玩艺!”
“我就知道你不懂的。”
“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嗯?”
“意思丰富着呢,但因人而异,看你从什么角度去欣赏它。”
“根本就不值得欣赏,还谈什么角度。”
“如果你不是会写俩字,我会认为你根本就没有艺术细胞。”吴康友转身问周正涛,“你呢,你什么感觉?”
周正涛想了想说:“很新奇。”
“好!”吴康友拍着手掌说,“老贾,你还不如他。”
“怎么啦?”
“能够觉得新奇,这就是认识这门艺术的第一步,所有对它痴迷的人都是从新奇开始的。”
“这有什么,我也觉得新奇,但并不等于觉得好。”
“你的新奇感是靠不住的。”
此后吴康友便不太爱搭理贾破志,贾对行为艺术的不恭之词令他好长一段时间不能释怀。周正涛的书法水平不高,人也没一点名气,却由于他对行为艺术的新奇感而得到了吴康友的礼遇。这天吴康友就跟周正涛谈了很多关于行为艺术的事情,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些理论上的东西,就实际感受而言,周正涛总觉得好像是雾里看花。但他确实对行为艺术产生了兴趣,这绝不是因为想巴结吴康友故意装出来的。他太想当艺术家了,而靠书法来实现的话太难,现在这个行为艺术使他看到了希望,无非是摆几个动作,就成了艺术,他觉得不仅容易,而且很好玩。这是一个拚命从国外吸吮精神营养的时代,许多东西本身也许非常平淡,但如果先把它抓住,那就不一样了,至少后人在写历史的时候可能会提到你。行为艺术这个词对周正涛而言好像都具有一种魔力,刚才听吴康友介绍时他的心里就有过一阵激动的颤栗,那种感觉现在仍留在他的心里,并且他觉得将长久地保持下去。他觉得这是潜意识在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跟吴康友好好学一学,即使这门艺术最终不值几文钱,他认为这种学习也是有必要的,因为吴康友显然已经入了迷,如果自己不顺着他的这个意思,那他肯定就没兴趣教自己书法。所以,对于行为艺术的认可,是眼下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种态度。
吴康友没想到贾破志对行为艺术不屑一顾,反倒是周正涛一下就上了瘾。他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不过考虑到自己在书画界的身份,而周正涛这方面什么也不是,他并没有完全以知音的身份跟周交谈,将一种很惬意的赞赏的态度隐藏于略带几分平淡的热情之中。
“今天我没工夫跟你细说,过几天我带你去东塘广场,那里会有一场行为艺术的表演,肯定非常精彩,看了之后我想你的认识会更加深刻。”吴康友对周正涛说。
辞别吴康友出来,贾破志问周正涛:“小周,你真的对行为艺术上瘾啦?”
“嗯,我觉得挺好玩的。”
“搞艺术不能有玩的心态。”
“对于你们这些家来说也许是这样,可对于我们爱好者来说那只能是玩玩而已。太一本正经反而让人耻笑。”
第40章 研究死亡华天跳楼 继承遗志草坪裸舞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周正涛随吴康友来到了东塘广场,看见广场东南角大型商店前面的坪地上围着一群人。吴康友笑着说:“他们的表演肯定已经开始了,人们正在欣赏他们的作品呢!”
周正涛已经大致了解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艺术,根据吴康友的讲述,他开始想象那些人赤膊上身的情形,不觉忽然又没有了此前一直令他很神往的那种激动感,代之而起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怪感,他忽然认识到用艺术来解释这种行为实在太滑稽了。但这种念头很快便一晃而过,他觉得这个念头是很不对的,因为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应该像吴康友说的那样带着虔诚的心来欣赏,甚至是朝拜,否则不说对不起吴康友,也没法向自己交代。
这群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吴康友左拨右拨,才拨开一道人缝,钻了进去,回头一看,周正涛的脑袋也正跟着钻了进来。
围成的这块空地大概有一个篮球场大。有7个人只穿着一条裤衩,一字排开, 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好像是一幅幅的人体雕像。这些人长相都有点古怪,所以这样一折腾,就显得更古怪了,但也许正因为这种古怪,反而显得好像真有几分艺术味道。一个胳腮胡的家伙看见吴康友,本来那对好像空洞无物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老吴你他妈不够意思,让我们在这钉着,自己不露面,怯场了?”
“老子怯什么场,老子有事去了。”吴康友当着众人的面,不甘示弱,大声说道。
“行,那就上来吧。”
吴康友便开始解衣扣,解裤带,一边脱一边问周正涛:“怎么样,想好了吗?还没想好呀,跟着我你怕什么,你只要心里想着艺术,就不会在乎什么,四周的这些人在你眼里就不叫人。。。。”
有人听到这话顿时很不高兴,质问吴康友:“照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