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徒生事变
“娘娘,万春园的牡丹提早半月竞相开放,等着泽沐天恩呢!”黄门令尖声道。
“又是一春到,百花催人老哇!”批阅着手中的奏章,武后叹息。
“娘娘正值盛年,风采正茂,皇恩加身,怎能说老。”马屁山响。
“哼!”天后一声冷哼,吓得太监宫女立即住口,小心伺候,“折几枝正妍得来赏。”
“是娘娘。”几个宫女立即出发,天后的目光又折回手中的文字上,高宗不能视物,早将军国政事交由天后处理。可妇人理国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这天下……
“臣启陛下,”奏章中写道,“陛下仁厚,与民同乐,此乃臣等万福。昨日麟德殿上,妖人狂妄,威吓陛下,实乃臣等无能。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但近日长安城内,一夜之间,家家稚童口诵天机,所言之事似与妖人之说,臣等不敢妄断,特照实录下,请陛下圣裁。”
“……双璧合,混沌开,往来天地千余载……”则天武后口中喃喃述着,合拢手中的章卷,童谣中怎又多了一玉?
“来人,宣中书令。”
“遵旨。”
不一会儿,中书省当值宰相已至。
武后复又翻开奏章说道:“爱卿奏折倒是童音童趣。”
“微臣……”
“爱卿不必紧张,我且问你,这歌谣从何听来?”
“是微臣幼女,淘气的很,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乱词,在家中哼唱让微臣听到。”大臣毕恭毕敬。
“你去细查,这曲子词究竟何人所为。”
“臣领旨。”
“还有,飞书各州府,看看这曲子都到了什么地方。”
“遵旨,臣这就去查。”大臣告退。
武后暗咐,就算皇帝不肯颁旨,也有童谣可以传遍天下,这少年主意打得倒好,不过……正合我意。只是没有圣旨,可有几人会信。
正想着,小黄门的尖利的声音刺破了满园的幽静。“娘娘,娘娘……”
“高声喧哗,成和体统!是何事如此惊慌?”
“启禀娘娘,出大事了,皇上急着宣昭众大臣,让小的赶紧请您过去。”
“到底是何事?”
“是,是孝敬皇帝、前太子李弘……”
“小妮子,还在外面疯,还不快进来,疯成这样看将来谁敢娶你。”临街而居的大娘骂着自己最小的幼女,抬头却看见远远的朱雀大街上官轿云集,行色匆匆。现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家家户户围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但皇宫里似乎涌动着异样的不安。
沛王李贤应旨入宫,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西厢客房内的蓝山几人具是不知其然,但是看得出,此番入宫决不同以往。
“是不是蓝山装神仙的事传帮了?”王勃忧心忡忡。
“若真是这事被揭发,皇上不会让王爷入宫,而是直接进王府抓人。”蓝山有一点点焦躁,李贤入了宫应该不会乱说话,况且,看这架势,所发事情应该不小。
“当日扬州一宴,皇戚才子俱全,不知他们当日感受。”狄天阳意有所指。
王勃十分不悦,却不想与狄天阳争辩。
“不会,”蓝山沉思到,“君子坦荡,那些人崇敬士子之风,决不会做宵小之事。或许此番入宫,全不为我等之事。”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狄天阳突然问道:“蓝山,坊间孩子传唱的歌谣是你所为?你去找皇帝要旨就是为了让这个虚渺之辞得皇家印证,好号令天下?”
“昨天不就讨论过了。”提起这事他就负疚,君竹一切安好吧?
“你行事如此冒进,就为了找到那石头回家?”
蓝山不做回答,当日之人不再,留下有何意义。他拂袖起身。
“你要回到千年之后?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王勃连忙追上他。
蓝山浅笑,对王勃,他的心总是会软一下,“放心,我不会很快离开,即便找到了玉,不到应走的时候我也不会离开。”
“几时是应走的时候?”王勃不甘心。
蓝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王兄到时自然知道。”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狄天阳,可那人却一直扭转着头,看向别处,仿佛充耳未闻。
夜已过半,满天星光,浮云掩映,三人仍坐等沛王回府,蓝山仰躺在草地上,嗅着满园的菊酯草香,双臂枕在脑后,遥望夜幕中的点点熠熠,心中波澜起伏。如今这骑虎难下的局面,真真让人头痛。
他却不知,那一同默坐的另两个人此刻亦是心思百转,一个壮志难酬,一个雄心未定。
突然府中一阵骚动,灯火辉映游移,蓝山猛地坐起身,“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第二十章 生者死者
三人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跑到前厅,李贤正襟危坐在主位上,一脸肃穆,温怒在眉间纠结。地下里里外外地跪了一干府中之人,连王妃也垫着紫金的垫子跪在下首。但众人的脸色却是各异。
“臣妾恭贺王爷,王爷进封为雍王,领雍州府,是二圣天恩垂青,将来必是让王爷荣继大宝,我等……”
“闭嘴!”李贤声音不大,却极威严。吓得众人跪得更深,大气都不敢出。方才还光艳照人的王妃被一声唬了回去,在若干侧妃奴婢小厮面前,大觉颜面无光,惊得浑身瑟瑟,花枝轻颤。
李贤微微舒缓了眉头幽声道:“圣上天恩,尔等不可恃骄,今后行事更要轻言低语,务必谨慎,都下去吧。”
那一干人连忙诺诺应了,匆匆退了下去,只剩下远远站着的那三人。
蓝山仿佛看到盘旋在李贤头顶的低气压,那上面更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某个极度危险的高压,不知何时两股气压会演变成风暴。
四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李贤扶在赭楠雕花木椅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惨然一笑道:“蓝公子,让你说中了。”
春夏之交的夜里最是寂静,春花谢了,夏花未开,秋虫更是尚早,连风都没有一丝迹象。看着金冠华服的王爷,蓝山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想说,他突然觉得自己昨日的言语是如此的残忍,现在想来,似是刀刀割着这个无比尊荣的人,割开锦袍,露出那可怜的灵魂。
王勃耿爽,受不了这种颓然之姿,况且这气氛从李贤传到蓝山,仿佛一点一滴的渗透扩大,要侵漫了整个园子,窒得人无法呼吸。他大步走到雍王面前,一把揪起了李贤,任绣工精美的朝服在自己手中纠结。
“别让我看不起你!”他大声地喊道:“封王加爵,是好事就高兴出来,日后的事日后再想,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
被王勃震耳一喊,李贤回了神,眼中似有了光彩,他猛地抱住王勃,死死地,像是溺水之人手中的希望。头靠在颈窝里,双臂箍得王勃生疼。
王勃未曾料到李贤的举动如此惊人,想要扒开,却还是忍下了,他感到怀中人瑟瑟的颤栗,也感到那人全身重量的托付。轻轻叹口气,给这个置身夜寒中的人一丝温度。
“皇兄他……不见了。”声音极轻极低,但在幽静的夜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三人大骇。
前太子李弘早在一年前就暴病身亡,高宗亲自写了祷文,封其为孝敬皇帝,暂置在洛阳的冰窖中,只等恭陵修建好,便要入土为安,此番,怎么会突然失踪?又是谁需要一具冰冷冷的尸体,让这个不幸的皇子死后都不能安宁。
“弘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也一直是我敬重的兄长,他那么仁德善良,温煦单纯……”李贤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声声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中,“那次家宴本是多么得其乐融融,父皇母后好久没有和我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了,显和旦一向都是家宴中最淘气的,太平小孩子的目光中只有快乐和幸福,弘总是很温柔的照顾着他们,那时我还能以皇弟的身份和他任性……”
王勃一下下抚着李贤的背,平顺他略略激动的情绪,肩上已有点点微湿。
“一杯酒,只要一杯酒,一杯漾在镏金玉盏中赤红的葡萄酒。所有的祥和在那一刻都灰飞烟灭了,弘倒下,没有声音,艳丽的血从他的口鼻眼耳中流出。合璧宫的绮云殿,我们小时候每天都去那里给母后请安,这一次,弘躺在这里却再也不肯起来了。任凭我们撕心裂肺的呼叫,他就是不肯张开眼睛,温润的眼睛……”
三人静静地听着雍王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却差不上一句安慰的话。
蓝山轻叹,只在史书上看过皇家的权位之争,兄弟相残,父子反目,母子相弑。此番听到亲历者的讲述,这感受还真是无法形容,幸好没生在帝王家。
他看了看狄天阳深锁的眉头,蓝山心中暗思,难怪这次宣昭如此匆忙,堂堂前太子、孝敬皇帝弘的尸身平白无故不见,从洛阳的冰窖中不翼而飞,就算看守不严,又是什么人要盗走皇子的冰冷的身体呢?
“殿下,”蓝山嗽了一下嗓子,“能详细讲一下事情的始末吗?”
片刻,李贤的情绪慢慢平复,他扶开王勃,“小王失态,让诸位担心了。”眼角还隐隐的泪痕,“时候不早了,还请各位快快回房歇息吧。”他的目光扫过王勃的脸,眼中有着感激之情,王勃担忧地看着他,还是转身离开。雍王不愿回答蓝山的问题,他也不好再问,此刻也欲与狄天阳、王勃一道离开。
“蓝公子,请留步。”蓝山驻足。
前厅中烛火摇曳,影影绰绰,堂上只有两人对坐。
“公子可知真相?”
蓝山静默了一会儿道:“不知。”
“公子怎会不知,后世之人如何传载?”李贤不信。
你哥哥怎么死的到确有记载,可你哥哥怎么丢的,历史上一片空白。“我只知些历史,书上记黑则黑,著白则白,至于真相却是不知。”
雍王轻叹,“确实如此。”不禁握住了拳头,“皇兄放心,我定让你毫发不损,入土为安。”
蓝山本就不会安慰人,更何况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前厅更加幽寂。
雍王嘴唇蠕翕了几下,终于开口道:“蓝公子,可知小王下场?”
蓝山看着李贤,那人清清亮亮的眼中似有矛盾,他冷冷地回复道:“殿下生不如死。”
李贤的手颤了一下,揪紧了衣摆上的垂带,须臾缓缓松开了手,“谢谢公子据实相告。”
蓝山抿了抿嘴道:“谢是不必,只望王爷领雍州牧后,多多照顾君公子,我定让王爷日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