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结束回到病房,我俩盘腿坐到一架床上,面对面。他读一本中英文对译的小说,我继续日记。护士来过一次,测量体温和血压,告之一切正常,明早可按时出院,然后退去。小熊给我揉捏双臂,放松关节,又给我打背,按摩头颈,让一身的神经锁链都得以放松,助我入眠。
第十九章
十九、
连续两日没有提笔,再次翻开新页,已逾午夜。
前天早上顺利出院,早早醒来,匆匆包好什物。他开车把我接到他的住处,她的妈妈得到消息,不一会也赶到。三个人各怀不同的心情,很亲近地聊了许多话,隔膜消失,然后一起吃了饭,小熊妈下厨给我煲汤,饭罢仪器去办了复婚手续。他当着工作人员和妈妈的面亲了我的面颊,气氛十分融洽。
送走婆婆,小熊说家里没有我的东西,不太方便,问我要不要住酒店。我不打算扫他的兴,但说只住普通套房就好。他应允了。
我们在酒店一起洗了澡,泡在撒满花瓣的双人浴缸里,水溢出不少,他心疼地围起手臂,圈住那些要逃脱的花瓣,情形十分可爱。时隔许久,又一次互相阅读对方的身体,两人都有些动情。冲去花瓣,擦干身体,他把我抱上大床,盯着我看了又看,伏下身子,交接了一个深而长的吻,末了他把脸埋进我胸膛里,许久没有抬头。
夜里睡不着时,我想起特殊时期孤身下榻顶层套房的那夜。这会儿回忆的感觉很怪异,像是听任一个传闻被人云亦云之后,自己本来的立场也松动了,想想就伴随着头痛,索性放弃。
睡过一夜后,和她前往我独居的小窝,搬走一些生活必需品,尽量把我们的家恢复到最繁盛的样子。整个过程他十分焦急而紧张,活像一边看表一边答题的学生。
今天从他的怀抱里一醒来,我就做了个计划:去公墓看我的老友,喜子和阿宏。突然十分想念他们。那个时候,事件太过突然,而且又是两个孤儿,他们的安葬费用便都是我付的,算是他们给我上了一节爱情观颠覆课程的报答。小熊自然对他俩深怀感激,很大程度上,喜子和阿宏是让我们走到一起的间接媒人。
所以我俩各自掏钱买了两大束的百合花,拴上蓝色缎带,这是他们生前最喜欢的颜色。我把他俩葬在了一起,墓志是我起草的:天作默契——形影不离。
我拉着丈夫的手,第二次来到他们面前,心中感慨良久。没有告诉他们其中的风风雨雨,只说我们都好,且有所进步。并叮嘱他俩要自豪,公墓里合葬两个男生的只有这里独树一帜。
回家的路上,我对小熊说,我们去爸爸的农场住吧,我要生孩子。
爸的农场远离尘嚣,距城市和郊镇都有相当的跨度,天高地阔,水气清新,是个养生的好地方。丈夫一口答应。
回到家我给妈妈打电话,问她能否动身一起去,也便于照应。老人笑呵呵地应了,说等小熊过去帮她打点行李。
小熊的妈妈自告去妹妹家居住,有人陪伴走过伤情自是好事,且儿子的复婚给了她最大的欣慰。听了我们的安排,婆婆释然,说这样最好不过,不用太惦记她,隔几日打个电话便是。
第二十章 结局
结局
火车向南行了四十分钟,在一个清静小镇下车,又转乘汽车南行半个小时,一路上母亲和小熊无限攀谈,不时腾起笑声。我则专注读一本新书,全然不顾他们的话题。车窗吹进柔和温暖的风,时而带进蒿草、雏菊与潮湿土地的味道,令车上的人心旷神怡,到处洋溢欢快的气氛,像是学生时代郊游的大巴车。
我们仨那一站是巴车的折返站,掉头时车里空余司机,有点抵达文明尽头的感觉,让我想到特殊时期里的沙漠。如是,这里一定隐藏着神秘而让人欣喜的东西。
汽油味渐渐的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悄然的南风,这里可以看见远山,略略地将我们环抱。四下里除了野花的斑斓就是错落的绿,即便闭了眼睛,仍能体会到这里遍野的色彩,四周都是柔和的的线条,互相叠搭着,浑然描成一片静谧。空气有如山泉,明净而澄澈地带走我体内一切污浊,我感觉到清水吸进来,泥浆呼出去。
第一次光顾农场的只有小熊,好奇地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如同被丢进了童话世界。在城市里,他是个精英分子,可以把一张写满企业策划的A4纸直接换成钞票,而在乡村却连方向都辨别不明,让南天上的太阳公公无可奈何。
三人提着箱包,穿过一条生满金色臭菊和蓝色牵牛花的泥泞小路,路宽只容一辆卡车通过,是农场的唯一出路,路旁无限延展着雨后碧绿的草场。
泥路在草场中央划了个大弯,走到脚软就是马虎得只剩符号意识的农场大门,父亲自然不会在这里傻等我们。我们三人直步穿过一阵不算太浓的牲畜味障,然后直截了当地看到一口猪圈,圈内四口肥猪,模样略显狰狞,正在没蹄深的泥水重散步。邻居是个红土砖砌的狗窝,那狗认识我跟母亲,并不乱叫,也不通报,只是直了身子盯着小熊看。它被一根铁索拴住,步及范围有限,只在窝边转悠。
又走了大约五十米,穿过一片令人赞叹的葱地,才到了父亲的房子。
后院突然一声禽类的惨叫。
我们奔过去才看到,惨叫的是一只半人高的大白鹅,父亲正在助产。
“你们来了啊——这鹅折腾一上午了,一摸,屁股里有蛋,这会才下。”
我和小熊看得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帮手,母亲一脸担忧,不知是对鹅还是父亲。
“你们不用插手,没事,马上就得!”父亲一头汗地应和着,徒手去抠鹅的屁股,那鹅被人拽住要害,无比痛苦,摆出一个要起飞的架势,浑身一个机灵,撅着腚,瞪起眼睛直颈向天歌。
哐哐两声,蛋被抠出来了,大白鹅扑棱一下走了,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下,汗光光地冲着我们嘎嘎地乐,比那鹅都开心,褶皱里全浸着笑,说这是我家大鹅有眼力见,专门给你们下的蛋。然后压了洋井的水洗净手臂引我们进屋。先看老伴,见母亲十分康健,点头满意。又转向小熊,说孩子你来了真好,我就知道你能回来,我特高兴。最后数落我,说我瘦了。
在我这里,就得吃我做的饭,保准让你们全壮起来。说着他指小熊:就跟他一样。
饭桌上,我们向父亲正式汇报了准备为人父母的打算,父亲点点头,说夫妻两人能达到默契,真的需要一个过程,好比驾驶一辆车,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才能达到一定的境界,这一次过后,希望你们都能真正长大。我和你的妈妈永远做你们的标榜。
从父亲的眼里,我已看不到任何他对我的成见。
那段人群消失的特殊时期到底发生过没有,我已无从调查,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本日记,也成了最大的疑点。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里,我已然找到迷失的世界,还有迷失的爱,和自己。
二〇〇七年二月二十三日始
二〇〇七年三月十五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