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梦中惊醒,月光正斜射入窗棂,在床前投下一片白。他愣愣地望月,暂时分辨不清梦与现实的界线。想翻身,右臂似被什么压住,扭头,却是一团蓝色的发,散落在他汗津津的胳膊上。
“梦到苏文了?”蓝发开口说话,在月光中抬起一张年轻迷惘的脸。约有那么30秒,他想不起对方是谁。
他试着让自己说话来调整思绪:“几点了?”
“不知道。”蓝色头发是个女孩,支着胳膊坐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支烟点上,火光映照中他想起这张脸应该叫安娜。至于她为什么会和自己躺在一起,暂且不知。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光膀子,穿了条沙滩裤,再看女孩,似乎罩了条他的T恤,太长,看上去像条连衣裙,盖住了臀部,只露出两条白皙的腿,一时难以分辨是否赤着下体。
“这么说,”他清了清嗓子,“我们一直躺在一起?”
“嗯。”安娜呼了口烟。
“没干什么吧?”他小心地措辞。
“指什么?”
“比如,”他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圈,“比如你我……之间的事情。安娜支颐打量了他很久,突然翻身背对他一言不发,许久后才说:“没有。”
“噢。”他试着抽出右臂,有些麻,如针刺一般。安娜又转过身来,盯了他很久:“发生了什么,你也会当做没发生过的。你不是处男我不是处女,并且又没人要你负任何责任,怕什么?”
他默默地听,找不到接下去的话茬,隐隐嗅到洗发香波的气味,混合着烟味,淡淡地在暗夜中飘散开来。酒喝多了,头有些疼,靠墙而坐,一时有种孤立的感觉。当一个陌生的女孩与你相拥而卧的时候,醒来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睡得还好吗?我打呼噜了?或者,你看上去真美。看来第三句是最不得罪人的。但没几个女人睡醒时还会和睡美人一样,发型纹丝不乱,没有眼睛屎也没有口腔异味。于是权衡再三,他说了第二句话:“我打呼噜了?”
“没有。”
如此回答,又将话茬打断,遂默不作声地在床头摸索到香烟燃上。
“你没打呼噜。”安娜也坐了起来,把毛巾被拉起盖到胸部,“不过听到你喊苏文来着。”
“梦到她来着。”
“天天如此吧?”
“今夜头一回。她死了有一个月了,你不想她?”
“没你这么严重。”
“怎么会躺在一块了。”
安娜没直接回答,只是把毛巾被拉起盖到下巴,又把大可也拉了进来,头枕着他的胸膛,打了个哆嗦:“你受伤了,又喝多了,所以跟你回来了,你倒头就睡,我害怕,一想到那间没窗的石屋子,黑漆漆的地道,就毛骨悚然,也不敢合眼,所以躺一块儿,仅此而已。”
“常做噩梦?”
“不做梦。”
“为什么?”
“因为不想事情。”
“从不?”
“基本不,太累人。什么都不想,发发呆,听听歌,喝喝酒,抽抽烟,这样活着最好。苏文就是想太多才会自杀的。我绝不。”
“听上去像真理。”
“也许。你心跳真快。”
“谁让你靠我这么近,正常反应。好像是快了点。”
“哈哈哈。”安娜在黑暗里没来由的笑。
“笑什么?”
“笑你呀。”她说着将手探入大可的胯间,阳具垂头丧气的,宛如一截被切断的水管。
“苏文跟我说她第一次跟你躺一起时,你神气活现的,现在怎么不行了?”
“她连这事儿都说?”
“她还说在内裤里塞了张纸,骗说月经来了,没想到你居然也信了……哈哈哈,真是呆到家了。
大可回想那夜,的确迟钝得可以,于是也跟着笑了两声。
“喂。”安娜拍拍他的脸,“苏文还说了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她一边说我一边想象,觉得你好孤单,她就想哪一天能嫁给你,陪你,照顾你,让你不再孤单下去,真的。”她支起上身,双手捧住他的脸,久久凝视着他,眼波在星月的微光中动,她看了大约有11秒钟,然后说:“其实你长得不难看,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
“是呀,跟猪头似的,挺帅?”
安娜笑了笑,开始脱去T恤,没戴胸罩,乳房甚是饱满坚挺。她把大可的手按在自己的胸部,头靠在他的颈窝处,喃喃说:“要我吧。”
大可就这样僵直地坐着,手心可以感受到她年轻的肌肤光滑细腻,星月远在窗之深处,白光洒在地上,浪漫得如同少女漫画。他低头打量着身边的女孩,年轻、姣好,他开始数自己的心跳,在数到37下时,他手轻轻地挪开,起身道:“我,去冲个澡。”
冰冷的水从花洒喷头中柔和地冲刷着身体,让原本燥热的肌肤冷却下来,额上的伤开始作疼。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被棍棒击打过的伤口一片淤紫,活像一名在逃的凶犯。他梳了梳头,挤了点须泡开始刮胡子,想像长发人的模样。他到底是谁?那瞬间看到的蓝血又做何解释?石室与地道是梦吗?时间为何停滞?罢了,不想了吧。什么都不想,发发呆,喝喝酒,抽抽烟,听听音乐,生活本来如此。安娜说,这样活着挺好。
真理不一定由哲人说,问题少女也能。
那我呢?是问题青年吧?
不想,什么都不想。
擦干身子走入客厅,安娜已出来了,正蜷缩在沙发上盯着烟灰缸发呆。T恤已套上,客厅里有她淡淡的香水味道。
他开了音响,放了盘喜多郎的《远古》,45分钟后,又放了鲍勃·;迪伦的《重返61号公路》和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Dark Side Of The Moon》(月之暗面)。月之暗面,月之暗面,那里是忧伤所在吗?是心灵被放逐之地吗?苏文的灵魂会在那里哭泣吗?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安娜的双手从背后环绕过来,脸贴着他的脊背。他们在长夜里相互依偎,听着音乐渐渐睡去。
明月西斜,挂在高楼一角。白狼此时也许站在城市之巅,风吹乱它的毛,吼声凄厉。
'2、蓝头发的天使 '
“叮—;咚”,门铃响了。
睁眼,早上8点13分。
谁这么早。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靠在肩的安娜顿时失去支撑,倒在沙发里依然在睡,外界的变化与她无关,她此刻只要睡眠。
门开了,江薇抱着菲菲对他盈盈地笑。
江薇一步跨进来,随后发现他额上的伤:“怎么了?又跟人打架?”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已瞄到了沙发里的女孩,脸上笑容顿失。那变化是在万分之一秒内完成的。
安娜光着两条白生生的腿,罩了件大T恤,更糟糕的是—;—;这件衣服是江薇在香港买给他的。至于吴某人,睡眼惺忪,发型如乱草,嘴里喷着酒气,光着膀子,穿着沙滩裤,光着脚丫并且小腿上腿毛颇为旺盛。他下意识的换了两个立姿,自己都不太满意,随即讪讪地说了声:“早。”
江薇一直盯着客厅,令人怀疑是否连安娜的头发都被仔细数过。
“谁呀?”安娜从沙发上支起头来,在与江薇四目相交的瞬间立刻清醒,也在万分之一秒内坐直身子,拉了拉T恤下摆,力图不令春光外泄,然后又不知该摆什么姿势好,便死死地盯着烟灰缸,想来里面堆着各种形状的烟蒂,长的短的向左向右扭曲什么样都有,半秒后又觉不妥,从茶几上抽出支骆驼烟,点着,深吸一口,喷出,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气氛沉默得无以复加几可窒息。
这时,菲菲说话了。她悄悄地挨着江薇的耳边,道:“还有个女的,好像没穿裤子。”
这话就像盟军突击队员按下炸毁桂河大桥的引爆开关一样,把江薇心里的火药桶点燃。大可连连对菲菲使眼色,她却吃吃地笑:“怪兽在做鬼脸,哈哈哈。”
“太随便了!”江薇突然爆出这么一句,从包里掏出张机票扬了扬,摔在大可脸上:“下午三点半的飞机,去不去随你。”说完摔上门,震得门后的干花花环也掉在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嚓”的声响。大可弯腰拾起干花挂好,发现安娜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还有个女的,好像没穿裤子。”安娜道。
“其实她穿了,不过短了点。”大可苦笑。
“你老婆?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可能吗?”大可进屋取了安娜的衣服,掷在沙发上,“已经有三个人知道你的身材很好了,相当逗火,所以请穿上衣服,谢谢。”
“不客气。”安娜当着面把衣服换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不起,但我觉得自己没错,当然你也没错。接下来是不是想请我离开?如果你开口,我一定照办。”
大可看了看表:“三点半的飞机,还早。”随后倒了杯凉开水,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户外是个晴朗的夏日早晨,远处有人声喧闹,川流的汽车发动机声以及公车报站声不绝于耳。城市似乎很忙碌,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有些陌生。
“生气了?”安娜倚着栏杆问。
“没。”
“我令你难堪了?”
“一点点。”
“还记得那天我、你和苏文在这儿看夜景吗?”
“记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一直听苏文说,所以想见见你到底怎么样。”
“然后?”
“然后我想说个故事。”安娜燃起第2支烟,“从前,有个蓝头发的天使,无意中来到这座城市。城里的人都不理解她,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因为她是异类。当然,天使也并非无懈可击,她抽烟,喝酒,不太爱书并且一看书就犯困,偶尔也发发脾气与一些所谓的问题少年混在一块儿。为什么呢?因为只有问题少年才有充足的时间陪她,而其他人呢?都很忙。虽然如此,蓝发天使的心却是善良的。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位高个子青年,他和她一样的落寞,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她开始喜欢他,试图接近他,不料却把事情搞砸,她原本不想这样的……天使开始觉得自己很笨,她无法处理好许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安娜说完,转身进屋,“我想我该走了。”
大可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安娜说。
看着她消失在楼道,听她的脚步声下了一级又一级台阶,突然叫道:“你还想坐车兜风吗?”
没人回答,只有渐去渐远的脚步声。他又站了一会儿,确信安娜已经走了,这才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