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的生活,突然又多了一道风景,孤独的风景。
我始终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跟我隔一个座,他在那里,我在这里,中间的椅子,有时会有人来,喝着饮料,吃着瓜果,歇歇脚,就又去了,可我一直在这边,而他一直在那边。
有时我会从江水奔流的幽梦里调出思绪,望一望他,能看到微黑深蓝的天空下,他被光线剪裁成一个侧影,正在深深地吸着一支烟,空中有袅袅发散的烟火。
我在心里叫他剪影,一个被烟燎了边的剪影。知道有他在那里坐着,我就觉得自己不是独一个儿,从而竟感激起他来。当然,他坐在那里肯定不是为了陪我,但我仍把对坐看成了一种约定,把他当成一个同伴,并相信他也视我如同伙。如果哪天没有看到他,就会有莫名的失落。
……
那天傍晚,云上火色正浓,前几日寒流袭击,于是秋风薄凉的,西服裙下裸露的小腿渐觉寒意四起。我看到剪影很保本地穿了件深米色的风衣,依旧叼着根烟,黄黄的身影于炙发的红光中,倒给萧索的末江畔添了一丝温暖。
但我坐不住了,不想让自己感冒,那会影响心脏,在父亲病没好前,我可不想让他老人家察觉到什么,拎着我的小背包站起,正准备往停车的地方去……
事情出的很突然,江心中,凄厉的救命声是在我转身瞬间响起的,江岸跟着热闹起来,悠哉闲逛的人们都叫喊着向这边奔跑。突发情况下,我顿时恢复了自己的好奇本色,那是在失恋、中刀、父亲病倒后,我不自觉埋藏的东西,这段时间一直黯然神伤、循规蹈矩的活着,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一有事情,我就又像尾巴失火的猫一样蹦跳着,争先恐后地跟着众人往前跑,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他,居然溺水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认识他,是因为他每天都从江边小树到江心葫芦岛间,拉一张粘网粘鱼,那网正对着我坐的地方,曾无数次看他与水共舞,这可真让人吃惊,鱼精一样的家伙,居然也在水里抽了筋,快要淹死了!
着急,人命可是关天哪!火腾地蹿上来,扯着嗓子我就喊上了:救命啊,救命啊,快救命。
不会游泳,但救人心切,我仍撕了喉咙地去喊。虽然除了那一句,我再也帮上什么忙。周围几十人全在喊救命,有些声震四野的气势。
正急的跺脚,手上多了一件衣服,有人在我耳边说:“抱好,别弄脏了。”
咦,谁啊?我干吗要给你拿衣服?
有人扒了我一下,身子被人推着向后退开的同时,一个身影从眼前“飞”了出去,“扑通”声随水花溅起,江水被劈开一条水路,一人正在奋力向前。目光一直追随那人,看清楚了,居然是“剪影”,可能嫌风衣下水碍事,所以,干脆脱了让我抱着。
手臂很长,打水也很有力,游龙一样的身姿,在水波里矫健而轻灵地前行,很快游到了捕鱼者身边。溺水的人一般都会于情急之中上下扑腾,乱抓狂蹬,饶是捕鱼人会游泳,被水淹的神智不清,竟也不能例外起来,张狂的四肢见有人来,立即好像吃人的水草般极力攀缠上去,想纠结着施救者一起溺毙水底。
“剪影”的泳术极佳,且心思敏捷,他并没有急着往上靠,而是等捕鱼人转体时,从背后绕过他正在胡乱挥舞的手,上去直接卡脖子,很快将他制服,两岸一片叫好声。剪影把那人的头逮托在臂弯间,一沉一浮地向江边游来,这时,已经又有三人跳下水去,最终一起把溺水的家伙抬了上来。
救护车出现的很及时,肯定有人事发后第一时间打了120。人刚上岸,就被医生接了过去。人们都围着溺水那人团团转,不知何时,剪影从人群中脱离了出来,湿淋淋的站在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的……脸。
剪影一旦清晰,竟然让我有点瞠目结舌,因为他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我肯定没见过他,但就是觉得魂魄谙熟。
有那么一绺头发湿漉漉地卷在额前,还在滴着水,水珠滚过开朗的眉心,双眉淡长,眼睛薄细,尾端稍有些凤尾翘,睫上还粘着水痕,还是那滴水珠,从挺秀的鼻梁滚到微挑的唇边,水被嘲讽了,伤心地从稍尖的下颚跌回尘土。我的眼光追随那滴水珠,从他身上划过,大概有一米八,跟权昕哥差不多的高度,只是骨肉要单薄些。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慌忙抬起疑惑的眼,看到一对黑黑的眼珠瞪着我:“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噢噢,该死,改不掉的看到好看男人就花痴的老性格,竟然自顾自地出神,忘记他的衣服还有我怀里。
风卷过来,在周身摸一圈,毛孔全都缩起,咦,越发凉了。他刚从水里出来,一定很冷。
我觉得他穿衣服的动作有点哆嗦。
“那个……”看在同于江边坐了好些时日的份上,看在他救人一命的份上,看在他这样冻着也许会发高烧的份上,我主动搭腔:“我送你回家好吗?”
唉,但愿他不要拒绝,我可是第一次当雷锋的助理,虽然救人没我的份,善后方面总要给我留点微尽绵力的机会嘛。
衣服穿好了,他向我点头:“谢了,不用。”然后转身就走……
等等,这么就走了?好像不给面子哦。
我追了上去:“我有车,而且有时间,很方便的,你这样会生病的,别再说了,让我送你。”
我的口气坚定无比。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眉心皱着,一条小纹横亘其中。眼睛依旧是黑,黑的有些迟疑和思索,这个问题很复杂吗?他在迟疑什么?思索什么?
这种对峙很可笑,我们并不仇视,却因为一个微乎其微的问题,在江边的落日中站成肃立的两人。过了很久,他才下了决心,咬着嘴唇,从牙缝中呲出一个“好”字来。瞬间的表情竟有些凶狠。我从不知道,张开唇形,轻吐一口气就能发出的“好”字,竟还能被说的如此费劲。
……
我的马自达就停在枫树林的外面,在“剪影”抱着双肩坐进来后,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后倒车。
车是父亲为了方便女儿上下班特特送出的。死过一次,对生命吝惜起来,开车再不像从前,纵马冲锋般,现如今,我一般听着蓝调音乐开车,在悠悠的鼓点里,慢晃着安全第一的概念,控疆缓驰这匹都市铁马,从不理会它想纵横驰骋的野心,让它爬出乌龟一般的速度。
车拐出树林上了大路,看了一眼“剪影”,明显察觉他在发抖,看来水凉风寒,他冷的厉害,于是不顾才九月末的天气,打开了暖气。热风吹起,他搂在胸前的双臂渐渐放松,可能感觉好多了。
“你的地址?”
同意我送他回家后,这人就一直沉默,不给我地址,也不怕我随便把他拉个地方去卖了,想到这儿,偷眼打量他,与权昕的英气勃勃不同,“剪影”浑身上下都透着秀丽,戴个假发,涂个红唇,就是一绝色美女,如果把他弄至人贩处公开拍卖,肯定能得个极爽的价钱。
不由自主地,我开始微笑。
傻笑了半天,才想起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哑了?扭过头去看他,碰上他呆看我的眼睛。咦,似乎是不满意的眼光哟。
“先生,请问你的地址可以告诉我吗?不然我怎么送你回家?”我的脾气真是大不如前,搁在以往,才不会这么客客气气的再问一遍,一般都是要恶言相向的。
依旧是沉寂,那又凤眼眨也不眨地瞪着我。瞪什么瞪,我义务做好事送你回家,不谢谢也就算了,鼓着眼珠子跟我玩深沉?可惜眼睛不大吗,再瞪也瞪不出个鸡蛋来。
今天我做好事,心情不错,而行动实施的这个对象呢,刚从水里救了个人,也算是英雄吧,所以,凡事不计较,安全第一,把“英雄”平安送回家,就是我的大功一件,如果真有功德塔,我今晚的举动无疑是往上面添砖加瓦。
慢慢,我慢慢地开。不急,不说话,我可以慢慢地问,一切均在不急中……
可是,我的节奏被一声叹息搅乱……
……
剪影低低的叹息一声,突然,劈手抓住了方向盘,往右直打,腿也横空伸过来,直接踩在我搁在刹车板上的脚面,狠狠用力,妈妈呀,痛痛痛痛,在他的突袭下,车身紧急右转,从正行道上脱离,摇摆出一个凶险的斜线,向自行车道冲去,然后在尖锐的轮胎抓地声中,愣生生刹到了路边。
“嗨,你,下来,车让我开。”没想到第一次开口,居然扔出这么一句话,剪影下车后,绕到了我这边。
“为什么?”我那时在想他是不是劫车党。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看到有人驾着四只轮子步行。”
什么嘛!不满意我的车速,你可以用嘴说的嘛,犯得着这么狠,耍蛮夺车吗!
唉,算了,激动对心脏不好的,更何况,是你提出主动送人家的,自做孽,别埋怨。
我叫不生气!我叫不生气。
乖乖移到副驾驶,车子交给了他。
脑子慢吞吞地转,虽然行动上已经认输,但嘴上不能吃亏,应该教训他两句,话还没出口,他已经打火启动,瞬间加至极速,车子“咻”地一声,飞了起来。
我的头“哗”地靠到了椅背上,又被惯性逮着,猛地撞到了车门玻璃上,咦咦,好吓人啊,前方的景物像是奔跑的巨兽,冲着车子扑过来,“呼”地从脸上掠过去,带走我的惊悸,但下一个惊悸立即又闯进来,对面逆行的车子、路灯、霓虹、斑马线、绿化带,全都变成了离弦的箭矢,瞬间身体就被射得千疮百孔,以前我也喜欢开快车,但从未像他这般,纯粹不要命的在开!
我被人强行按到旋转木马上,感觉要玩完。
……
翻涌的感觉在匆匆的车影里快要抛弃意识,再不停车,我要晕过去了……,用极大的努力张开嘴,哀求他:“停车。”
狂飙,而后是急停。
我不并能确定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反正心乱跳的早没了节奏,等缓过劲来时,似乎没过多久,但也许已经过了很久。
“剪影”上下打量着我:“你……晕车?”
唉,开车的达人啊,我不晕车,是你车开的太吓人了!这又不是F1大奖赛,跑个名次能拿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