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眼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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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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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关于她和左边的这份情缘,除了永远默默地深藏在心,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明天,就见最后一面吧。
在向上旁若无人的喃喃细语里,灵犀若无其事地走进浴室,关上门,泪如雨下。

新年的第一场春雪也是最后一场春雪翩然降临。
灵犀答应带左边去西溪看看,为他吹一曲箫。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清晨的西溪,成了真正的雪国,野,冷,幽,静。
田野,小路,瘦柳,芦荻,木船,人家,炊烟甚至鸡犬人声,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如甘心被同一个梦魇控住不愿醒来……惟有一片片水面,仍碧蓝而清亮,没有一丝浮华与粉饰,却有一点点未谙人世的惺忪,如千百只宠辱不惊、与世无争的眼。
当小船在西溪的梅花丛中缓缓穿行,左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熟悉。西溪,正如他常做的那个梦里的场景——一个面孔俊朗、神色忧伤的男人,坐在倒映着紫微星的湖水边,好像就是他自己,一直等待着一个长着翅膀的女人……
灵犀早已跳下小船,对着有点发呆的左边喊:“到啦!下船啦!”
这是一座四面环水的孤岛,星星点点散落着三五户农家。
一座仿古木屋依水而立,四周简单围了一圈篱笆,屋前还建了一个草亭,一株、两株红梅跃入眼帘,如唐诗宋词中美妙的平仄,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灵犀说,政府重新开发西溪湿地时,笛箫协会出资,在灵犀名下的老房子上建造了这座仿古建筑,灵犀是房主,为协会免费提供活动场地。
箫声响起。带着竹的青涩和清香,哀婉、空灵、含蓄、和淡、悠远……
灵犀迎风而立,长发和深紫色的大衣被风吹起,如一只紫色的蝴蝶,雪国的精灵。
她低着头,专注地吹箫,仿佛世界只剩了她一人,仿佛正在对着灵魂深处体察、叩问,仿佛赤子对着大地母亲,向这片生她养她的水土尽情倾诉。
天空神秘而遥远。漫天雪花如天使银亮的羽毛,如一群群身着素服的蝴蝶,缓缓漫卷着,回旋着,又静静栖落,仿佛在为一场注定忧伤的爱情祭奠。
左边的心充满欣喜、感动和爱,为来自那支长长的紫竹杆、几个玲珑的孔和他深爱的女人的唇的天籁之音,为这美仑美奂的场景。
尽管如此,任谁都能听出,箫声充满悲凉。
左边想起,有人说过:“箫是黑色的。”
箫似乎与夜晚有关,与一个人的沉默有关。
箫管上的竹节往往裸露,没有人工刮净,这似乎是箫的制作者对箫的某种界定——箫是一种更质朴、更少修饰、更接近世界原在的一种乐器?
箫是六孔,而同是竹制的笛却是七孔。箫比笛要有更多的节制、表达上的耐心,掩埋更多的难言之隐,节奏要更缓慢,音质也更低沉。
箫是竖着吹的,吹箫者必须低着头——这构成了对灵魂、大地、母亲敬畏的姿态,横吹的笛则更像与万物攀谈、依偎——笛是出世的,而箫是入世的。
笛是春天和夏天的乐器,而箫是秋天抑或冬天的声部。笛是乡村、童年,令人想起花红柳绿、鸟鸣瀑响、牧牛晚归、炊烟袅袅的田野风光,而箫令人怀想秋天的薄霜、夜空中寂寥的星辰、斜挂的瘦月、板桥,和早行人的行迹,还有冬天高原雪落的声响,满怀别离的感伤。
箫是中国古代文人的歌喉。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一节愁肠。中国古代文人——这是中国最落落寡欢、最失意、最易受伤害、最命途多蹇的一个独特的群体。他们内心充满了对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忧患、对芸芸众生的悲悯,和报国无门的悲愤以及老之将至的悲凉。他们或穷途而哭,或隐迹市井,或独行于蜀道,满腹的怨气落笔于纸,是满纸狂癫的草书,书写成文,是满篇的国忧民患,削竹成箫,是悲凉的箫声。在流放之野,在贬居之地,在隐居之所,他们月下饮酒,石上吹箫,把自己吹成一根根骨节裸露的箫管。中国古代文人,阮籍是一管箫,杜甫是一管箫,柳永是一管箫,辛弃疾是一管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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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四章(6)



“云间有玄鹤,抗志扬哀声。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阮籍)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永)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辛弃疾)
翻开五千年中国文明史,满纸箫声……
左边想起,这是他认识灵犀后,在网上寻找她时看到的一个叫“江子”的网友发表的评论。
他赞同,然而不完全赞同。箫不仅是黑色的,还是紫色的,蓝色的,甚至橙色的,是柔和的,幽雅的,美丽的,博大的,女性化的,就像此时。
曲终。灵犀放下箫,慢慢向他走来。
左边叹气道:“太美了,这是什么曲子?”
“《凤凰台上忆吹箫》。”
“和李清照的那首词有关?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
灵犀点点头说:“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他们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感觉不祥,却都笑了。
灵犀边往后退,边坏笑:“好酸啊好酸!”
“可不是吗?”左边挠了挠头。
“哈哈哈!冷死啦!快进屋吧!”
他们盘腿在木屋的青石火塘边坐定。
木柴是灵犀找到的,火是左边生的。现成的茶壶、玻璃茶具和龙井茶。
左边喝了一口茶,说:“这是去年的龙井茶。”
灵犀惊奇地问:“这你也知道?”
左边说:“我喜欢喝南方的茶,知道一点儿,比如陈年的龙井泡出来的水一定是淡黄的,而新茶泡的水一定是淡绿的……”
灵犀低头看着杯子里逐渐舒展的茶叶,好像在专心听他,又好像全然忘了他的存在。淡淡的水气萦绕在她鼻尖上、长长的睫毛上,火光令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轻触着玻璃茶杯的指尖粉红透明。
左边忽然停住话。
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
灵犀惊觉,抬起明亮的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左边如被神灵点拨,忽然起身俯向她,捧起她的脸,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说:“我爱你,你知道吗?”
刹那间,灵犀觉得,如同一列火车在心头驰过,心在雷鸣般轰响。
片刻,她低下头,用力点了点,又抬起头,紧贴着左边的耳朵,用轻得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说了四个字:“我也爱你。”
左边的心里顿时涌起千般感激,万般豪情,他一把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如拥进又轻又软的云。
一只白鹭忽啦啦飞起来,犁开碧蓝的天,飞向远处。
灵犀挣脱了左边的怀抱,坐好,低头喝茶,忽然笑了。
“笑什么?笑我?”
“不是,是高兴。”
“真的吗?”
灵犀抬起眼睛,看着左边的眼睛,说:“今天,我第一次听到我在乎的人对我说那三个字……我也是第一次说。”
左边的心里重重打了个惊叹号,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顺口说:“什么字啊?”
灵犀的脸又红了,轻声说:“你知道的,讨厌。”
左边的心涌起万丈柔情,但表面上依然平静:“灵犀,你不知道,你有多真实。”
“真实?”
“对。换了别人,会装傻,或故作矜持,而你不会,你外表那么安静矜持,心却那么透明,你让我知道你很在乎我。”
“为什么要假装呢?人活着本来就好累。”
“如果你对所有人都这样,我会担心死的。”
灵犀神色忽然变得黯然:“不要担心,两个人天各一方,只要彼此牵挂着,就足够了。”
“真够了么?我不这么想。”
灵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
左边不想让她局促,对于将来,他的心里已有热切的向往,但还没有做过认真思考,所以还是不谈为好。
左边故作轻松,端起茶:“什么对不起?呵呵,这茶虽是陈的,却还是好茶啊。”
灵犀笑:“我不是说这个。”
“那?”
“其实,我不该吹这首曲子。”
“为什么?”
“教我箫的张老师是中央音乐学院箫笛专业的高材生,非常傲气,却一眼看中了我,从此我跟他学箫。一开始,我特别努力,吹箫老吹得头晕。老师笑我:‘你怎么能这么恶狠狠地吹箫呢?要这样,还是不用学算了。’我想,我一定是没有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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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四章(7)



左边看着灵犀,等她说下去。
灵犀也坦然地直视着他:“后来有一天,我偶尔在一个禅宗故事里看到这样一句话:‘践地唯恐地痛。’我震惊了。如果一个人,当他的脚踏上大地时,他会考虑到粗糙、坚厚的大地会不会痛,那是怎样温柔的心境啊!我由此想到张老师的话,我忽然明白,其实,以前我从来没有真正懂得箫。”
左边从未听灵犀说过这么多话,他很想问她刚好的嗓子痛不痛,也担心她又嗓子沙哑失声,但她的话分明没有说完。他给她递上茶,示意她先喝一口。
灵犀继续说道:“你第一次听我演奏,我却没有怀着温柔的心境来演奏,我把自己不好的情绪带到了箫声里,没有让你听到真正的《凤凰台上忆吹箫》,所以对不起。”
左边摇摇头说:“原来如此啊。可我是个大俗人,只觉得好听就行,不懂那么多。可是,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觉得,文为心声,箫也是心声,带着自己的感情色彩去演奏,有什么不好呢?”
“学箫的人,多是为修心,不为演奏。”
“可我们是现代人,娱乐自己和别人也是重要的。”
“道德经说,‘五音使人耳聋,五色使人目盲,五味使人口爽,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人们常以为,花在精神生活上的钱再多时间再多心思再多,都是必要的。其实,和贪图物欲是一样的道理。就像,我认识了你以后,虽然只是精神上的依恋,却也是一种不合道、德的‘贪心’,所以,所以……”
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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