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站在左手边,拿起桌子上原本就摆好的烟袋,点燃,双手递给她。亲王福晋则是转身从上来的下人手上接过茶盘,放到桌子上,然后给老福晋倒了一杯热茶。
老人接过岳乐递过的烟袋,没抽,而是拿在手里,斜着眼看着岳乐:“你媳妇呢?”
岳乐赶紧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是让我站出来,给老人问安呢,可还没等我站起来,进了厅一句话也没说的亲王福晋这时却接上话:“额娘,老四媳妇还没给您正式行礼呢。”说完看看我,我笑了笑。看来,岳乐的这个三嫂很好相处。
“哦,那还不算是我的媳妇,是吧?”老福晋转过脸,看着端重亲王福晋。
坐着的奇克新突然站起来,走到正座面前,一弯腰,对太太说:“太太,是我们的错,什么都没备下,四婶子想给您行礼,也没地方行,是吧?”
老人笑了笑,没说话,低下头,把烟嘴塞到嘴里。
奇克新朝底下人摇了一下头,有人立马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个垫子,放到正座面前。奇克新自己把垫子摆好,然后退下来,岳乐看着我,头朝正座方向一摇,让我过去,于是,我站起来,先整整衣服,灵丫儿帮我把身后的衣服弄齐整,我转过身,走到正座面前。岳乐也走过来,我们两个人一起跪下,亲王福晋弯下腰,在老福晋耳朵边说了一句:“额娘,老四家两口子等着给您行礼呢。”
老福晋抬起头,把烟袋在桌角磕磕,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我阿玛。亲王福晋接过烟袋。
奇克新又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茶盘,盘子里放着两杯茶,我和岳乐各拿起一杯,然后恭恭敬敬的举到老福晋面前。
两个人一起说:“请额娘吃茶。”这就算改口了。从此这个郡王福晋就真真正正的成了我的额莫克,我的额娘。
额娘接过岳乐的茶,没说什么,喝了,然后接过我的茶,但没立马喝,而是看着我:“我这茶一喝,你就成了岳乐的媳妇了,知道你是索尼府里出来的,识文断字,但是当媳妇可不是光会读什么诗词就能当好的,识不识文,断不断字,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我不识文,你三嫂也不断字,岳乐前面的两个女人也不怎么认得字,但是我看他们爷几个也没什么不满意,所以做人家的女人,尤其是宗室的福晋,最重要不是认识几个字,最重要的是要知道怎样当一个当家人,你可能现在不明白,但是我希望你记住,这也就算是我这个做额娘的给你的第一份见面礼了。”说完,一仰头,把茶喝了下去。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一见面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看来,从心里她还是没接受我,她在等我的表现,等我真真正正的会做岳乐的女人。
我又磕了一个头,嘴里说到:“谢额娘教诲,儿媳记住了。”
额娘转过身,朝亲王福晋,说:“把我的见面礼拿出来。”
“哎,在这儿,给您。”双手递过一个匣子。额娘接过匣子,放到桌子上,用手往前推了推:“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没你们索家那么文雅,你可能看不惯,但也都是我积年的一些老货,你拿着吧。”
“额娘所赐之物,怎么能是谈搀的东西可比呢?”
“比得上比不上也就是那回事,你们俩起来吧。岳乐,起来吧,地上砖凉,别把腿落下病。”
她果然没怎么把我这个媳妇放在眼里,儿子还是最宝贵的,尤其是岳乐这个老儿子。
我和岳乐站起身,然后岳乐指着亲王福晋对我说:“这是三嫂。”我行了一个礼:“思敏给三嫂请安。”她连忙把我止住:“老四家的,赶紧起来。”我笑了笑,站直身子。岳乐将放在桌上的匣子拿过来,冲我一使眼色,我明白,这是让我开箱子,满人有风俗,新娘子有一个箱子里放的是给阿玛哈和额莫克的衣服,要当着老人的面把箱子打开,所以叫做开箱子。我回过身,看了一下灵丫儿,灵丫儿立马明白了,跑到外面,把箱子让人抬了进来。我面向额娘说:“额娘,这是儿媳在家为您老做的几件衣服,做得不好,您别介意。”做得不好本来是谦词,可我没想到她抓住这个字眼,回了我一句:“做得不好,我不介意,只是当人家女人,可别到时候让自己家的男人穿的衣服走不出去就行。”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等箱子抬到跟前的时候,我从灵丫儿手中接过钥匙,咔的一声,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捧出七件衣服,恭恭敬敬的递到她面前,她撩起眼皮,看了看,没说什么,倒是身后的三嫂看着衣服:“额娘,您瞅瞅,这针脚真做的不错,衣服颜色也是您喜欢的,老四家的真有心。”老人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冲身后摆摆手,有人把衣服从我手上接过。开完箱子,我和岳乐同时退回原位,立马就有两个人上前,把我们刚才用来行礼的垫子拿走了。
我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松了一口去,这老太太果然不好打交道,句句话里都有话,怪不得把饶余敏郡王管的服服帖帖。我为了显示自己很轻松的样子,从椅子中间的高几上端起已经放凉的茶,放在嘴边,抿着,眼睛却看着岳乐,他倒是真的很轻松似的,斜靠着身子,我发现这个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只要坐下就斜着靠在椅子的把手上。他从果盘里又拿了一个苹果,自顾自的吃开了。
奇克新等我和岳乐坐下之后,站起身,又走到太太跟前,弯下腰:“太太,时候不早了,该吃中饭了。”
“那就吃吧,家里也很少聚得这么齐,奇克新,我不是让你把颜龄叫来,你怎么没叫?”
“叫了,可是颜龄病了。来不了,还让我给四叔四婶子说一声,今天真的对不住,改天一定到四叔府上给四叔四婶子请安。”
“他和他阿玛还有他玛法尚建一样,身子骨都不好。家里的人也不会料理,所以说,家里的女人很重要。”这句话又是说给我听的吧。我暗地里吐吐舌头,看来哪天要是岳乐病了,那就是我的这个女人的问题了。
“彰泰,”她接着问到。“你那几个弟兄怎么也没来?”
彰泰站起身,低下头:“太太,他们不是家里有事来不了,就是过年的时候应酬多,喝坏了身子,所以都起不来。”
“哪是身体不好,是对你不满意吧。嫌你给他们分家财分少了。你告诉他们,今天你四叔和你四婶都来了,他们不来,那以后就别再来了,就为了点儿烂钱,到现在都不消停,你阿玛是最闲淡的一个人,要是活着,准得气死。”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回顾了一圈:“既然到饭点了,那就吃饭吧。”
她一起身,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等她说完话,底下齐声说到:“是。”
吃完饭,老福晋让三嫂出来送我,奇克新也跟了出来。
岳乐在前面走着,奇克新跟在他身后,我和三嫂在后面走着,她拉着我的手说:“思敏呀,刚才老太太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她一向就是那么说话的。”
我看着她笑了:“嫂子,我知道,老太太是不放心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害怕我把她的宝贝儿子料理不好,所以给我提个醒,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她的这几个儿子里面岳乐是最小的,而且离她也离的早,老太太一面心疼老儿子,一面又觉得对不住岳乐,所以事事都护着岳乐,你别看她和我们住在一起,她每天心里可是惦记着老四呢。”
“所以我才要对岳乐更好,要不然岳乐生个病什么的,就是我的不是了。”我们妯娌两个笑了起来。岳乐回头看看,然后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三嫂:“嫂子,额娘的奉银我过两天叫阿达海送过来。”
“不用那么急,你就是不送,我还能把额娘给饿着了?”
岳乐笑笑,没说话,转过身,往前走去。走到府门口,岳乐坚持没让嫂子送出来,只有奇克新跟着我们出了府门。灵丫儿把我掺上车,岳乐骑在马上,对奇克新说:“回去,好好照顾太太和你额娘,少在外面玩会儿,你阿玛挣的银子让你花得差不多了吧。”
奇克新仰着脸看着岳乐:“侄子知道了,四叔和四婶子慢走。”
顺治十二年,初(五)
岳乐的府邸还是在以前饶余敏郡王府,在石大人胡同的门口,有一个栅栏,是王府设的,到了晚间,这里就只准出,不准进了。我在路过这个栅栏的时候,心想,这就算是王府吧,一个人占了一条胡同,真不是平常人家能比的。
我的卧室。
我在里间的罗汉榻上坐着,等着府里的管家阿达海给我送府里的册子,作为福晋,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自己家里的情况。灵丫儿出去了半天,还没回来,不知道这个丫头干嘛去了,不就是到前面的狮子房叫人,怎么叫的自己都不回来了,难不成府里太大,转晕了不成?没事干,只能在屋里随便找了一本书,《永乐大典》,嘿,岳乐也看这本书,我在家的时候刚好没看完,现在可算逮着了。
坐在榻上,刚打开书,一页纸飘了下来,拿起来,看看,纸上写着这么几句话:“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字是用汉文写的,一笔一划,就像是小孩子刚开始学写字一样,但是力道很重,看得出写字之人应该是一个男人。我把这张纸拿到手上翻来覆去的读,写字的人应该是很懂得明哲保身之理的,或许说,是谨慎,这几句话恰好对应了汉文中的“满招损谦受益”之语,而他在句中写到财也大,产也大,可见是有身份之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
我正在看着,岳乐从门外进来,自从从端重王府回来之后,我还没有见到他,他又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长衫,湖蓝色的马褂,看起来很精神,也显得年轻,我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哪个福晋那里换的。看着就来气。嫁给他,却好像还没有介入到他的生活,这一点让我有点难受,也有点难堪。低下头,没再理他。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看看我正在看的纸条:“这是老爷子写的。”
是饶余敏郡王写的?看来这位郡王虽然外面是个粗人,实则是个有心人。
“收好了,这可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