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整个府里乱七八糟,三嫂已经哭昏过去几次了,奇克新又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三哥的另一个儿子塔尔纳在顺治十六年初的时候也死了,现在整个三爷府里没有一个男人主事。
好在我刚到没多久,彰泰也就到了。
当时我正在里屋,彰泰派人把我叫出来,拉到一边,小声的问我:“四婶,您看,四叔没在,现在老太太走的这么急,三婶又成这样子了,现在整个府中就您最大,您看该怎么办?
其实我又哪里来的主意,自己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事儿,可是我知道现在自己就是这个家里辈分最高的人,这个时候,我也只能出来挡一挡,拿一拿主意了。
我低下头想了一下,问:“通知你四叔了吗?”
“这边派人叫我的时候,我问了,已经派人去了,老太太走的太匆忙,听人说今天下晌儿您刚走一会儿,老太太就说要喝粥,可是刚喂了两口,人就不行了。”
我看了一眼彰泰,他把眉头皱的跟小山一样,使劲的搓着两只手。我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老太太是饶余郡王的福晋,安亲王的额娘,卒世,理应通知宗人府,还有要选日子,钦天监那边也都得安排,事其实还是很多的,可是岳乐没回来,什么都干不成,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老太太停床,安灵,然后才好换丧服举哀。
想到这,我说:“先等你四叔回来再说吧,现在他没回来,老太太就停不了床,接下来的事也没办法干呀。现在先派人通知宗人府,还有钦天监,选好日子。省的到时候忙忙碌碌的。”
“哎,侄子这就派人去。”
彰泰一转身就走了,我刚准备再进里屋的时候,岳乐回来了,彰泰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低声的说着什么,岳乐向彰泰摆摆手,彰泰就转身去了。
一看到岳乐,呼啦啦一大群人就围了过去,他现在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岳乐皱着眉头从人群中挤出来,那些人就跟在他身后,等着吩咐。
往里屋走的时候,岳乐看见站在台阶上的我。
可是他没对我说话,只是快步经过我的旁边,进了里间。我转身跟了进去。
三嫂正躺在椅子上,抹着眼泪,看见岳乐回来,一把把岳乐的手抓住,又大声的哭开了。
“岳乐呀,你可回来了,我没照顾好额娘,我对不住你呀。”
岳乐握住三嫂的手,蹲下来,看着三嫂,说:“嫂子,别难过了,额娘走的快,也没受苦,这些年,我这个儿子没怎么照顾她,她是您一手照管的,我这当儿子的还要谢您呐。三嫂,别哭了,啊?”
三嫂用帕子捂着嘴,摇着头,说不出话。
岳乐拍了拍三嫂的手,站起来,对奇克新的媳妇说:“照顾好你额娘。奇克新还起不来吗?”
她摇摇头。岳乐没再说什么,彰泰已经回来了,站在岳乐身边,小声的说了两句,岳乐点了点头。然后和彰泰走到外面,岳乐一招手,把阿达海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阿达海点头应了。彰泰又下去了,岳乐这才转过身,把我叫了出来。
“三嫂现在是这样子,有什么事你就和彰泰商量着办,我把阿达海留在这儿,当年阿玛的丧事就是他经管的,他熟悉,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
“那您呢?”我怎么听来听去,听不见他自己干什么。
他停了一下,转过脸看看院子里乱糟糟的人,说:“皇上那边还有事,我能过来就过来。先给额娘停床吧。”
老太太的面容一点儿都没变,就和平常睡着是一个样,闭着眼睛,静静地,这位饶余郡王的福晋就这么悄没声的走了,比起她当年的轰轰烈烈,现在的她可以说是平平静静。
在整个停床的过程中,我离岳乐有一定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表情,从头到尾他的头都是低着的。
停完床,安完灵,就该剪发了。剪完发才能换丧服举哀。
满洲的习俗,家中长辈死后,晚辈男女在换丧服举哀之前,要先去掉冠饰(男)和发饰(女),并将自己的头发剪下一些,据说是为了表示以身相殉。剪发又称“截发”。其中男子因留有辫子,剪发时只将辫子剪短若干,故又称“去冠饰、截发辫”;女子无辫,只剪发若干,故常叫作“去首饰、剪(截)发”。根据与死者关系的亲疏,剪发的长短也有所不同。不剪发,不能换服举哀。
岳乐刚刚把剪下的头发放在托盘里,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趴到岳乐的耳朵边说了一句,岳乐抬起头看了一眼他,说了两句,可是小太监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岳乐低着头想了一下,站起身,向女眷这边走过来。
他走到三嫂旁边,对三嫂说:“嫂子,宫里派人叫我,不去不行,这边的事。”
三嫂用帕子擦擦眼泪,说:“没事儿,你去吧,这边彰泰还有你媳妇都在,额娘他不会怪你的。”
岳乐看看扶着三嫂的我,往外摇了一下头,示意我出去,我把三嫂交给彰泰的福晋,跟着出去。
两个人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岳乐看着我说:“这边就麻烦你了。”他的眼里满是疲惫,还有血丝。
我点点头,伸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丧服刚穿上,就要脱了,你放心,这里有我,我会安排好的。”
他把我正在理领子的手握住,捏了一下,转身,下了台阶,匆匆而去。
原以为老福晋的丧事最然忙碌,但是有理可循,按照规矩来办就行,可是忽然而来的国丧,打乱了一切。
就在岳乐走后的第二天,董鄂妃薨。皇上命上至亲王,下至四品官,公主、命妇齐集哭临,不哀者议处。可是老福晋的家丧不能没有人照理,于是三嫂亲自进宫,找太后求情,希望可以让己家停去,方才可以在家继续举哀。但是在八月二十七日头七之日及三七之时必须到场,余期可不必每日哭灵。这也算是皇上给的天大的恩典。
我不知道岳乐这一阵子是怎么过来的,前后两天,额娘去世,还有那个在他心里装着的女人也走了,而且因为这个女人,他甚至连自己额娘的丧事都不能亲自照理,这应该是做儿子最大的悲哀。
因为老福晋的丧事正值国丧,而且还有皇上的严令,所以来往府中的人并不多,许多人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阿玛来过一次,把他手底下的人留了几个,都是在内务府帮惯差的。额娘也来过几次,嘱咐我几句,安慰了一下三嫂,连茶都没喝,就进宫去了。相比于宫中的隆重,整个端重王府的丧事办的静悄悄的。
董鄂妃死后第三天,即八月二十一日,皇上谕礼部:“皇贵妃董鄂氏于八月十九日薨逝,奉圣母皇太后谕旨:‘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至此,这个深宫中的宠妃正式成了皇后,端敬皇后。
就在那天,岳乐从宫里回来了一趟。
他只是简单的问了一下丧事的情况,钦天监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刚好是在端敬皇后头七的前一天,实际上是老福晋的头七,将梓棺从三爷府奉移到西郊隆恩寺暂安,饶余郡王就葬在这里。被分开半辈子的夫妻,到死才可以在一起,这算不算是身处皇家的悲哀。
岳乐回来的那天,天有点儿阴,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他在三嫂面前请了安,问了两句。
三嫂的精神还是没有缓过来,虽然这两天不再哭泣,但是一直头晕,就躺在躺椅上。见岳乐回来,她把我叫到跟前,拉着我的手对岳乐说:“这两天全是你媳妇和彰泰在照应,要不是她,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岳乐看看我,眼睛很快就转了回去,看着三嫂说:“她是儿媳妇,这也是她的份内事,三嫂身子不好,她就应该多担着点儿。”
他的脸倒是胖了一圈,只不过很明显,是浮肿。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都没有前两天好,劳心,劳力,看得出他很累,可是他还是在三嫂面前硬是挤出了一点儿笑容。
没说上几句话,岳乐就被宫里的人叫走了。
顺治十七年,夏(十一)
移棺是在头七过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六。
八月二十四是个大晴天,但是到了晚上,天却突然下开了雨。彰泰没在,刚刚回家料理一下,三嫂睡去了。
所以当雨突然而下,放在院子中的各种挽联,还有祭礼都浸在雨幕中的时候,整个灵堂跟前就只有我和灵丫儿。
见雨突然下来,我忙让灵丫儿去前面喊人,这些东西都是要立马抬进屋内的,淋湿了就不好了。灵丫儿走了之后,我把帕子顶到头上,冲进了雨中。当灵丫儿把人叫来的时候,祭品都已经搬进了灵堂,只不过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挽联却已经见了水。
灵丫儿把我拖进灵堂,把顶在头上的帕子拿掉,转身拿干巾,嘴里埋怨道:“主子,下这么大的雨,您还往里面跑什么呀,我这不是叫人去了,您说,是您生病大,还是淋了那些东西事大。”
我没理她,看着在搬东西的人,对在雨里指挥众人搬东西的阿达海说:“把那些东西都搬到东屋配房,别搬的太远,天晴了,还要拿出来呢。”
阿达海在雨里应了一声,人多,很快就搬完了,中途的时候,三嫂还过来一趟,我把她赶回去睡觉了。
把一切都安排好,我才在灵前跪下,用灵丫儿递过来的巾子把头发擦干,回答了她最初的问话。
“当然是这些东西重要了,没听人说,死者为大吗?”
“您真是。我去给您取衣服,把湿衣服换了吧。”
“没事儿,衣服没怎么湿,换来换去的麻烦,再说,大夏天的,哪能就那么容易着凉呢。”
说实话,连日的操心,我也真的有点儿累了,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就靠着搭灵堂的一根柱子睡着了。尽管灵丫儿后来给我披了一件干衣服,但是还是着了凉,以后在下雨天不能见风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第二天,也就是顺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当我睡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头有点儿木,以为不要紧,也没吭声,只是要了一杯热水灌了下去。依旧迎来送往,忙忙碌碌。
那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