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办公室很大,有二十几平米,旁边还有一个接待室,接待室也有十几平米。我粗粗看了一下,里面的设备很齐全。两套高级沙发,一个大班台,一台三匹的空调,一个消毒柜,一台二十五吋纯平彩电,一台电脑,一台中端,两部电话(内线和外线)。我坐在大班椅上,看着这些东西发呆。配上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让别人看到我每天都在享受五星级待遇?我真想把这些东西全扔掉,可我还不能扔,因为我的两个副手都是这样配置的,只是他们两个人挤一个办公室。后来我发现身后还有一个门,打开一看,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卧室,里面还有冲凉房。比五星级酒店的普通房还好。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不比五星级酒店的配置差。原来是给我午休的,真是浪费!这样的房间就应该出租给酒店,让他们创收。我后来常陪朋友去酒店开房,这时我就想起我在单位的卧房,但我的卧房可不能用来干别的事,除了让我午睡。
我在大班椅上才把屁股坐热,码头的老总来了,他特地来拜访我。我一看到他就盯着他的脑袋看,眼都不眨一下。这人跟老陆一样是个秃头,不同的是老陆秃前,他秃后。他刚进来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后来他在沙发上坐下了,把后脑勺抛给我看,我才发现他是老陆的同类。鉴于跟老陆的交情,我就先把他当半个熟人了。我在老总对面坐下,让阿姨给他泡茶。老总递给我一张名片,原来他叫郭洪坤。我把名片收下了,按本系统的习惯,我是不会给他名片的。但给不给都一样,他很快就会把我的电话、呼机和家庭住址摸得清清楚楚。干这行的就有这本事,他们对我的同事的通讯资源的微小变化比对商品信息还敏感。
郭总坐了五分钟就走了,他说以后会经常来拜访我。跟着广远的老总来找我,也是坐了五分钟。接着几个船公司的老总也来坐了一下。我的大班台上很快就摆满了码头各单位负责人的名片。然后我就想起了过年的事,这怎么跟我家乡拜年一样?不过了正月十五,这年大概拜不完吧?于是我把两个副手召了过来,指着桌上的名片说:这是怎么回事?两人一看桌上的名片,都笑了。他们说:这是惯例,我们来的时候一个月不得安宁呢。我说:这如何了得,这样下去,工作还能开展吗?两位说:这算什么?你不知道,那些报关员、货主,简直就把这里当市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哪里像一个国家机关?我说:这样吧,这个门也得掩一掩,不要什么人都往里面进,就是要进,也得有个程序,我们也得有个人把把关吧。两位副手说:好呀,求之不得。
两个副手一走,我就觉得这事不对劲。破坏一个旧制度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搞得不好就要发地震。那两个家伙表面上对我的提议举双手赞成,实际上阴险得很,就是想看我的笑话。想通了这一点,我仍然要把这个自由市场改成五星级的宾馆,至少要定个规矩。五星级宾馆的规矩是: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内。我们的规矩是:未经许可不准入内。
我后来把大楼仔细巡视了一遍,发现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正门,走正门要经过报关厅,这是不允许的,我那帮手足首先就不答应,谁走进来都会给他们轰出去。不速之客都是从后门进来的。只要把后门堵上,他们就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站在外面哭爹叫娘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不让他们进来是上策。他们进来了再往外赶是中策。让他们坐在办公室,自己忙自己的,对他们不理不睬是下策。我亲自把后门锁了,把钥匙交给查验组长。我说: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准开后门。
下午我把码头巡视了一遍。吓了一大跳,我的天啦!到处都是废铜烂铁,把堆场全塞满了,简直就是一个冶炼场,哪里像个码头的样子。难怪监管司的领导下来看了一下就铁青着脸色走了。我如果是上级领导,就下令把这个码头关了。再到仓库里看了一下,又吓了一跳,全是烂钢材,一匝匝,一卷卷,一堆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码头边靠了几十条船,全是这路货色。我这儿又不是废旧物资专用码头,这些东西全跑这儿进口,是什么意思?我尽管有好几年没干货管,也有好几年没管事了,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这样下去,不到一个月我就得打包袱走人了。
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电脑查数据,看了当天的进出口记录。奶奶的,废铜烂铁一个柜才报8吨,我看吊机都压弯了,没有20几吨我就把脑袋砍下来。钢材一条船才报到300吨,我看那吃水线,至少有一千吨。我把电脑关了,觉得身上开始发冷,牙齿开始哆嗦。我赶紧在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还把一叠报纸盖在肚皮上。过了半小时我才觉得身体恢复了正常。于是我爬起来给南州一个老友打电话,叫他帮我查一查其他口岸的数据,等他把数据报过来,我一颗心才落到正常位置。原来别的码头申报的成数更低。这就是说国家的税大部分都给这帮家伙慷慨掉了。
后来若尘给我来电话。我说喂,好像刚睡醒的样子。因为底气全吓跑了,还没恢复过来呢。若尘说:到了新地方,还是这样缺乏朝气?我说:怪了,你怎么知道我换地方了?后来一想,大概是她打电话去办公室找我,我的前搭档多嘴多舌的结果。若尘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关心你。我说:既然这样,就请我吃餐饭吧,我今天没饭吃呢。若尘说:拉倒吧,你会没饭吃,饭局排到了大年初一了吧。这是什么话?现在才六月份,哪有这么多人请我。可让她知道我每天都有饭局也不错。我说:想请我的人还真不少,今天上午就有一百多人来找我,可把我吓坏了,我心想要是天天都这样,我干脆开个信访站算了。若尘说:没有一点正经。我说:不是没正经,是这个头不能开,你想想看,要是开了头,那还不是天天有人来请我吃饭,我以后还有空陪你吗?若尘说:别说那么多,我几点来接你?我说不用接,我自己开车。
若尘看到我的车就哇哇叫:有没有搞错?你开八缸的丰田越野车?我说眼红什么,又不是我自己的。若尘说:不行,得跟你换着开。我说:换什么?你喜欢就开走,我回头去报失。若尘就说我没安好心。其实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有个同事就把自己的坐骑开没了,她回来跟领导讲了一下,领导就让人发了个文,要大家提高警惕性,革命无不胜。过几天又给她配了部新款佳美。这年头丢部车算什么,没人当回事。交警也没功夫管了。大家都在忙着创收。过了几年,有些创收得好的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有几个领导同志送了命。
若尘说: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的你又不给。若尘说:给,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说:好,你说话要算数,不算数就是小狗,我要吃你的口水。若尘一听就把脸拉长了,她说:一点正经也没有。一会儿吃饭,我点了一盘龙虱,若尘全放进嘴里抿一抿,再丢进我碗里。我说:这是干什么?她说:你不是要吃我口水吗?这种主意她也想得出来,真是太小瞧她了。
后来我想起若尘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说何以见得。她把眼睛眨了几眨,还吞了一大口口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今天是我们相识三周年的日子。我一听就笑得岔了气。还把可乐喷得满桌都是。若尘看着我,一脸惶惑,然后她才抓起面巾纸擦脸上、手上和衣服上的可乐都是我喷的。她看我终于止住了笑,才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很可笑是吗?我看她一张脸装得周周正正的,把一点快乐全挤出来了,赶紧坐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打扫身上,一边解释说:我这不是伤感吗?要是当年我们订婚了,现在不就是三周年纪念日吗?要是当年结婚了,现在不是铜婚纪念日吗?若尘说:谁跟你订婚?痴心妄想。这样讲就不对了,不跟我结婚也就算了,做做样子至少跟我订个婚吧!连订婚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也太不人道了吧。这样讲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吗?
吃完饭,我叫小姐买单。小姐说:8号台那位先生已经替你买了。我抓过帐单一看,才七十块钱。我说:下次有人替我买单,你早点告诉我,我吃多点。小姐是个老实人,她说:那位先生也是才买的单。我向8号台望过去,一个方脸的男人站了起来,向我打招呼。这人肯定没见过,他干吗要做冤大头?我对若尘说: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若尘比我清醒,她说:你别以为人家白贴你,他迟早会来找你。若尘说得对,我在办公室,就没人睬我,我一到码头,马上有人来巴结,这是什么道理?
二
我给杨洋打电话。没想到她那电话是有显示的,大概缉私部门都是用的这种电话。她是先看到我的电话才听见我的声音的。杨洋在电话里说:不对呀。我说:什么不对?她说:你在哪儿?我说:能在哪儿?在码头。她说:你跑码头干什么呀?我说:还能干什么,上班。杨洋一听就叫了起来。我想外星人来了她大概也就这反应。杨洋说:我没听错吧?这么重要的地方交到你手里了?我还算沉得住气,没有炸起来。我心平气和地说:你觉得我该守着个什么样的地方?杨洋说:不知道,反正就不能在码头。你在那儿,我非得天天来查。难怪她不再跟我上床,原来我在她心目中是个另类。我连一个码头都管不好。我说:丫头,别以为我垂涎你就可以瞎放屁,当心天上掉石头,在你头上砸个洞。
我之所以给杨洋打电话,不是我闲得慌。是因为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搞得我心烦意乱。我把后门关上了,那帮家伙进不来,就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后来我才知道,两个副手自从我来了后就不理事,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所以想找我的人就像糖葫芦一样,一串一串的。我实在烦透了,又不好把电话挂起来,只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