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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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思-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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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戎此时也镇静下来,搂牢许琏,轻声说:“不说。你若是困就再睡一会儿,醒来后我也同你们一道回扶央,这支曲子回去我弹给你听。” 
说完低头看着许琏,目光中大有宠溺之色;只是许琏再看不见,复又昏沉起来,昏沉中合目养神,听何戎这样说笑了下:“阿兄生性倔,认定之事再难回头,将来若他与将军起争执,无论如何,记得劝他。如今天下大半已太平,有将军在,形势只会愈好……若有争执,劝他回扶央,著书立说,开塾授课,那才是许家人……名利权势,阿兄虽不放在心上,他人却未必不是心之所向。” 
何戎一面听一面点头,同时却感觉到握住的手渐渐转凉,他笑容僵在脸上,内心则惶恐无状,一直强撑的若无其事再难装下去;许琏似乎心有所感,费力地睁眼看着他,示意他低下头。等何戎依言照办,对他耳语:“当年你我约定,待世道太平,一齐策马看遍天下河山,再不理谋略杀戮之事……你记得,天下太平后,定要游遍山川,也了却这番心愿……。” 
“好。”何戎也闭上眼,捏了捏许琏的手。 
许琏朝他胸口靠近些,感到何戎的头正埋在自己颈间,温热的湿意一滴滴温暖起僵硬冰冷的颈项,他再不理会心口开始出现的麻痹:“从小,阿兄的琴就没弹好过……他也有做不好的事……” 
许璟在外室,听见内室的两人低语,却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许琏的琴良久不用,琴弦干涩,那支扶央曲谣弹到小半十指已经伤痕累累,借着血琴弦顺些,自己也弹得渐入佳境;那琴声传到许琏耳中,他想笑,却已无力扯动嘴角一丝,欲语,声音低至连何戎都难听清:“这一手又错了……” 
许璟觉察出错,下意识地要改,不知为何一阵心慌,手上劲道加上,只听如裂帛般一声长响,七弦断五。 
许璟只得起身,走到内室:“弦断……” 
倏然转身,盯住那再不能弹的琴,弦上血渍斑斑,他失神自语:“人琴俱亡,人琴俱……” 
胸口剧痛不止,遮天盖地的黑扑上来。
32
    许琏去世当日就有不少人冒着大雪赶到许府外,可那时统统被下人拒之门外,就连闻讯而来的赵昶也不例外。直到许琏亡故后几日,许府才大开府门容人吊唁问丧。一时间宾客往来不绝,以大将军府中的幕僚和军中一些与许琏私交尚好的将领居多,这才总算让一连多日来死气沉沉的许府有了几线生气。
赵昶再来拜祭时许府已彻底变了样子,凡是能看见之处都是白色,站久了都分不清究竟哪处是院落哪处是雪;明明祭奠之人众多,却静得异常,一点也听不到丧事中再惯常没有的哭天抢地之声,有的只是宾客的低低哭声和安慰声。
灵堂上答礼之人是一身素缟的李云萝,见赵昶前来祭奠,她起身答礼。赵昶满脸黯然憔悴,可面对李云萝却无话可说,默默对着棺木无言,直到香燃烧殆尽烫到手指,方觉察持香时间过久,抖落手上的香灰,重新取了香,拜了三拜,并不与其他人寒暄,径直走回李云萝身边,哑着嗓子问:“这几日子舒致假……文允身故之事,让他心力憔悴吧。”
李云萝回想起那日所见,苦笑道:“君侯还不了解他么,他但若还能走一步,我也不会在次答礼。”
赵昶心中一凉,既而漫无边际的恐惧压上,问道:“怎么,病了?”
“大夫说是那天赶回来时着凉,这几日都在发热,多半在睡,中途醒过,也不敢告诉他实话……不知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今日至今还未醒……”
赵昶心中担忧无比,却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继续问:“我可否去探望?”
闻言李云萝淡淡瞥了一眼,神色平静,叫过个下人吩咐了两句,又对赵昶说:“那是病室,君侯不忌讳么,何况他至今未醒,即使君侯去了,他也不知。”
赵昶声音稍微提高些,语气更加坚决:“我原以为他致假是为丧事,既非如此,与公与私,今日都要去见他一面。”
李云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又有拜祭来客前来问候,她便让适才吩咐过的下人给赵昶带路,赵昶临行前少加犹豫,还是问:“仲平可来拜祭过?”
“那日何大人赶到送完最后一程,就再没看见了。”
赵昶被领到后院,正好红肿着双眼的晴翠手捧汤药从另一侧的门走过来,领路的下人看见后招她走近,她陪着李云萝在赵家住过,见到赵昶后跪下去见礼。赵昶心知那药是给许璟的,也不要她跪,并对领路之人说由晴翠领他前去即可。
晴翠端稳药跟在赵昶斜后一步开外低声引路,赵昶走了一阵,打破沉寂:“究竟是什么时候病的?”
许府上下因为许琏的丧事忙得天昏地暗,晴翠亦不例外,又被赵昶问到伤心事,在人前始终强忍的泪水没忍住,捂住嘴哭问:“君侯要奴婢怎么答……自然是许大人走的那个时候……进去的时候许大人已经不在了,许令倒在地上……”
那日李云萝在何戎到后半个时辰带着晴翠去到许琏住处,还站在门口就已呆住,先看到倒在地上失去知觉的许璟,抢进去再看,是抱住许琏僵坐在地的何戎。李云萝抓住折身喊人的晴翠,自己则到何戎身边探察许琏的鼻息,反复数次确定何戎怀中那人已经没有任何气息后,她试图掰开何戎的手,并解释:“何大人,放手吧,人已经不在了。”
何戎痴痴愣愣像什么也没听进去,又像听得再清楚不过,把许琏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嵌进血肉里,他抵住许琏的额头,没有丝毫的避讳。李云萝就在咫尺之外,近得可以看见许琏的面孔被打湿……
只是这种种晴翠统统不能诉之与赵昶,勉强说了几句可以说的,已是边说边哭,脚已软得就要走不动路。赵昶也从晴翠凄惶的哭声中依稀看到当日的情形,他从晴翠手里拿过药,问她许璟究竟在哪。晴翠哭着要夺回药,却被赵昶温言劝止,晕沉下把赵昶带到屋外,犹带哭腔地说:“许令在里头,君侯还是把药给奴婢吧……你若要探病,看一眼就是,待许令醒来奴婢一定转达。”
“你去吧。”
“可是……”
“我知他素来浅眠……你去你家夫人那里就是,等他醒来,看他吃完药自会唤你们。”
晴翠因在赵家住过,赵昶的脾气多少知道,加之自己心神不定,只得应了声是退开,走远了后迟疑忐忑地回头,赵昶却不以理会,推开门轻步进去,又轻合上门,门窗都合得严实,较之被白雪映得分外亮的室外,幽暗非常。
过了一会儿赵昶才逐渐适应,书简堆得到处是,从案边一直延到墙角,粗看上去和尚书台中的布局颇有些相似。除了书外室几乎再不见余物,赵昶挑帘踱到内室,借着紧闭的窗牖泄入的光线,他逐渐看清许璟,怕看不分明,更近些——因为发热的缘故,许璟双唇干裂,面色潮红,脸上的冷汗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白光,头发散在枕上,也仿佛能看见幽幽的暗光。
赵昶就这么看着,心底头一次生出这样的私心,私心他下一刻就醒来,看见自己就在这里;但很快想到与其立刻醒来无言以对,倒不如就让他这么睡着,至少他看来睡容平静,了无苦痛。
赵昶细细打量许璟,良久终于想起手上还端了药,让药热在火炉上,他坐到榻边,小心翼翼伸出手,犹豫着缩回去,再伸上前,费尽思量后退,终于下定决心握住。
手心很暖,指尖却没有温度。
赵昶握住许璟的手时以为许璟会就此醒来,可等了一会儿许璟却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他有点担心,加大点力气再握一下,许璟还是未醒。
于是赵昶再无动作,只是试图让许璟的指尖也温暖起来,这个过程过于漫长,或者是屋内太暖,最后竟也睡着了。
许璟是被热醒的。
醒来时头痛得格外厉害,在准备喊人时发觉一只手被别人握住,并且握住他的手的人此刻正伏在他榻前安睡。许璟试着抽回手,一次不成再无又试的力气,就让赵昶握住。
这一动赵昶已经转醒,睁开眼对上双眼睛,在幽暗的室内,静静漠漠萧萧寂寂;倏地一惊,意识到许璟醒了,什么也不说起身把药端到许璟眼前,扶许璟起身喝药时发觉冷汗浸透他单衣,心里一紧,绕上去的手臂再不舍得放开。
许璟喝完药,明知赵昶正拥住自己还是没力气推开,也乏了,不避,靠着他开口:“大人可去看了阿连?”
“来之前去了。”
“他好些了吧。” 许璟淡淡问。
“……”赵昶低头看着平和冷静的许璟,沉思片刻咬牙道,“拜祭过他才过来探你……”
说到“拜祭”二字赵昶即刻感到手臂下那个身体的肌肉蓦然收紧,同时无法抑制地痉挛般颤抖,不知是悲伤或是下意识地抗拒。赵昶更用劲地环住许璟,想借此平息下这场发作,这样的角力进行了很久许璟才平静下来,合眼遮住所有的绝望,抿住嘴唇什么也不说。
“子舒,人已经去了,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你又是何苦……”赵昶稍微放松双臂的钳制,叹息道。
许璟动也不动,木然着毫无反应,最后开口说了句:“多谢大人前来拜祭。”
一句话让赵昶隐约觉得许璟又要退回到某处,不知不觉他加大手上的力气,又搂紧了;这时许璟又开口,声音虽不大却震得赵昶双耳嗡嗡作响:“请大人放开,让我去灵堂。”
“你病成这样能去哪里?”
“大人说的,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病弱中许璟声气难以为继,“阿连父母不在,我是兄长,论礼我不当在此。”
“你……”赵昶皱眉,“到此刻你还逞强什么。”
说完许璟却不以回应,赵昶把目光转到许璟脸上,潮红色全部褪去,整张面孔不知何时起一味地苍白起来,嘴唇却成了紫色,哆嗦得厉害,依然倔强地抿着。
悲凉过后,赵昶扳过许璟的肩,让他靠住自己,一只手盖在他眉眼上,温声道:“何苦,何苦……我怎不知你与文允自小亲厚,只是越是如此,你越不应勉强。文允在天有灵,何尝愿意看你这般光景。”
赵昶手心触到迅速开合的眼睑上的睫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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