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灾多难的小妹!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强地挺过来。现在姐姐出来了。姐姐一出来就来看你。……这两年来,姐姐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早点出狱,早日回到相依为命的小鹃身边……都怪姐姐没有将你照顾好。——天哪,难道我们刚刚相聚,就要成为永别吗?老天爷,你真是太不公平!你为什么总是将灾难降临到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身上!……
“鹃儿?我的鹃儿……”
此时,中年妇女似乎刚刚想起什么,她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茫然地在屋子里搜寻着。当她看见床上满身鲜血、血肉糊模的杜鹃时,骇然惨叫了一声,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惊愕的眼睛,一张颤动着、发不出声音的嘴,在绝望中久久定格。
一直站在旁边莫明其妙,呆呆发楞的瘦子和胖子,这时也似乎陡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妈的,他们都是一家人!”瘦子暗暗咒骂一句,向身旁的胖子斜眼示意。随后,两人悄悄地溜出门去,钻进了屋外沉沉的雨夜之中。一道闪电唰地划过夜空,记下了这幕情节。
巨大的悲痛笼罩了这间屋子。屋里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情感迷雾里,竟然谁也没有想到要施行补救措施。只有墙上那只老挂钟在一下一下,一如既往地匆匆行走……
“啊——!快,快送医院!”不知过了多久,杜兰忽然如梦方醒:天哪!人命关天,我不楞着干什么?时间就是生命。“我,我去叫车!”她喊叫着,踢掉脚上的高跟鞋,飞身奔进茫茫的夜幕之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她的身影在夜色中一晃,随即隐灭。
接着,猛一激灵,江海峰也清醒过来。呵,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光顾着悲痛呢?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如一个女孩子。他掀起眼镜擦了擦泪水,不由得暗叫惭愧。——不行,这个时候应该分秒必争。我?我应该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做好一切准备!想到这,他赶紧走到儿子身边去。
“江林,替她包扎一下,准备送医院!”他抓住儿子的胳膊,摇了摇。声音果断、威严。
此时的江林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由于失血和悲痛,他面色苍白,意识混乱。江海峰抓住他的胳膊时,他突然惊惶地扭回头,象只发怒的狮子,冲着他大吼起来:“不准碰她!谁也不准碰她!……”
江海峰象个饿极了的人,要去抓一个近在咫尺的馒头,却被人厉声喝住了,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儿子凶神恶煞似的盯着他,眼仁里充满了杀气,仿佛他是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不禁心虚地打了个寒战,顿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硬茬茬立起来,一时竟僵在那儿不知所措。
“鹃儿,我的鹃儿……”中年妇女声音颤抖,神情恍惚地蠕动着嘴唇。江海峰忙撇下儿子,过去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血!血!!血!!!她眼神散乱而惊恐地盯着那些红色,那红色象潮水一样在她眼前起伏波动,发出“吱吱”的、糁人的声音。仿佛万头攒动的蛆虫在绞扭、翻滚。鹃儿就被这些“蛆虫”覆盖着。它们愈聚愈多,愈聚愈多……“鹃儿,鹃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她突然大叫着扑向床去,双手疯狂地去抓那些“蛆虫”……
“滚开!不准碰她,不准碰她!……”江林狂吼着,用身体护住杜鹃,眼睛凶狠地盯住她;愤怒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喧腾、膨胀;他骨节“咔咔”地响,牙齿“咯咯”地挫动,象一只伏伺的云豹,随时准备纵身跃起……
中年妇女惊叫一声,又瘫坐在地上。
“江林!……”江海峰大喝一声,面如死灰。“你,你要干什么?!”
这威严的声音在江林麻木的脑子里嗡嗡地震荡了两圈,也许颤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他呆滞地将目光移开那个女人,茫然地凝聚到江海峰十字架般沉重的脸上……最后,终于无力地垂下眼皮;咬肌在颊囊里嶙嶙鼓动着,僵住不动了。两行泪,从眼眶里无声地滑落……
风,仍然呜呜地吹着。雷声在天空炒豆似的东突西蹿地滚动。小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不安地变换着色调。一切都沉默着——
江海峰默默地扶起龙女士。她已经如痴似醉,浑身哆嗦着,张口无言。江海峰想安慰她两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他叹了口气,转回头来。床上,杜鹃的脸色更加惨白了,点点血迹在她那张白纸似的脸上,被灯光一照,显得更加恐怖凄厉;江林的手堵在她脖子上的伤口里,浸满了鲜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杜鹃的。江海峰不忍心再朝下看,慌忙别过头——啊!他的眼睛忽然定住了:梁伟龙!在床后的地板上,梁伟龙象条狗似的,无声无息地蜷缩在那里。他会不会?……江海峰顿觉心头一紧,感到额头上的毛孔都“哺哺”向外吐起了虚汗。
墙上,时钟的脚步声忽然变得不可承受的响亮,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该过去看看?!江海峰犹豫未决,忽听门外远远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啊,来了!”他惊喜地叫一声,腿如风轮,急步到门前张望。
与此同时,龙女士也惊愕地回过头,茫然地跟着他拥到了门前。
闪电中,已见杜兰急步奔来,后面隐约有几个白影在晃动。
“快!快,准备上车!”
转眼,杜兰已经一脚跨进了屋子。顿时,一团湿冷的凉意卷进屋来。江海峰赶紧向旁缩一缩身子,将她让到里边。她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淋透了。水珠从她披散的短发上迅速攀结下来,又顺着她的脸颊、脖子和裸露的脊背往下淌……很快,地上就被雨水浸湿了。她身上那件“性感”的时装,此时已松垮邋遢得不成样子;下面,两条穿着紧身裤袜的长腿,仿佛饱蘸浓墨的笔锋,正淅沥沥往下淌水。“怎,怎么样了?”她径直奔到床前,喘息着问。然而,没有人回答。这时的江林,已如风中的草人在瑟瑟发抖;杜鹃则象泥胎木偶一般苍白、憔悴,毫无动静。她猛地回过头来——
医生和急救员抬着担架,匆匆走进屋来。
“医生!快……”江海峰一眼看见医生便大叫着迎上前去。
然而,他马上就楞住了:“怎么?柏城!是……你?”镜片后,一双眼睛慌乱、迷惑地瞪着,显出几分意外和尴尬。
医生捋了捋额前花白的湿发,疑惑地推着脸上那副深度宽边近视眼镜,眨巴着眼睛问:“呃,你是……?咦,老江?!怎么会是你?……哦,这是怎么回事?”医生环视屋子一圈,将目光停留在江海峰的脸上。
“唉,一言难尽哪!……总之,你一定要尽全力,无论如何要保住他们的……生命!”
“医生,医生!你一定要救他们,一定要救他们……”龙女士急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医生的手,急急地摇着。
在一刹那间,医生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睛在镜片后面灼灼放光,露出几丝意外和惊喜。“龙珍!你也在这。你这是……”
“快救救他们,快!快……”中年妇女显然并没有认出医生来,只是痴狂地、一个劲地将医生朝床前拽。
医生到床前看了看,迅速脱掉罩在外面的塑料布雨衣,放下药箱,对身后的两名急救员叫了一声:“准备止血药和绷带!”自己则打开药箱,拿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随后,又将一只搁诊袋放上床沿。
两名身材高大的急救员迅即放下担架,打开随身带来的急救包,拥近床前。屋子里所有的空间几乎都被塞满了。灯光变得更加昏暗。空气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呼刺呼刺地传递着,显得匆忙而又紧张。
接着,医生伸出了他的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虔诚的教徒等待着来自天国的恩泽……
然而,他们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医生刚把手伸过去,江林忽然象只受伤的野狼一样嗥叫起来:“不!不!不准碰她,不准碰她!”他的脸恐怖地扭拧着,目光呆滞、空茫;双臂紧紧搂住杜鹃,向床的一侧搬动、掩藏。“你们不能带走她。她是我的!是我的……”
医生为难地看了看江海峰,朝两名急救员使了个眼色。他们马上拥向前架住江林的胳膊,企图将他拉开。
江林涕泗横流,死死抱住杜鹃的身子不放,嘴里疯狂地吼叫着:“滚开!你们滚开!她是我的,是我的!……”
两名急救员一看无效,赶紧改变战术,用一个架住江林的胳膊,另一个强行去掰他的手。可是这一招也并不灵验。刚掰开他的左手,右手又抓住了;掰开右手,左手又抓上去。左支右绌,顾此失彼,立刻又陷入了困境。
“让我来!”
站在一旁的杜兰,“呼”地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手一扔,挤上前来。
这时,她上身只剩下了一副纤秀小巧的胸罩,裹着女性那敏感的部位;鲜嫩滑爽的肌肤湿淋淋的,在灯光下变得粉白诱人。两名年青的急救员见此情景,不由得面面相觑。杜兰并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她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江林的胳膊,大声命令道:“江林,放开她!”
江林死死抓住杜鹃的衣服不松手。
“放开她!放开!”杜兰烦躁地拽了两下,一把揪住江林的衣领,和他脸对脸,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她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放开她,你再耽误时间,她会死的!”
“不!她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她,不能抢!……”江林猛地抱紧了杜鹃的头,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她好好的,谁说她会死?她不会死,她永远都不会死!”突然,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几颗暗红色的血珠,撒落在床单上。
“不能再耽误了,赶快弄开他!”医生不安地搓着手,皱紧了眉头。
“江林!——”江海峰痛彻心肺地叫一声,脸一下子激得肜红,连声音也在瑟瑟发抖。“你……你醒醒啊!”
两名身强力壮的急救员一左一右架住江林的胳膊,杜兰上前强行掰他的手,打算将杜鹃从他手中挪出来。
“不,不,你们不能抢走她,她是我的,是我的!”江林声嘶力竭,象个不可理喻的泼妇,双手死揪住杜鹃的衣服和头发,不肯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