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成谢了大老王,进电梯上了八楼。算她走运,马文儒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轻轻推开,时成惊讶地发现,坐在里面的正是昨天下午帮她搬运大包、小包和她共进晚餐的壮年男子。
面对婷婷玉立、秀气靓丽、端庄大方的时成,老马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透过厚厚的眼镜片,闪出亮亮的目光。
马文儒问:“是你?!”
时成也问:“是你?!”
俩人情不自禁地笑了。
老马说:“世界之大,世界之小啊,同在一个屋檐下,楼下楼上几步之遥,却舍近求远,兜了个大圈子。”
时成说:“你怎么不留你公寓楼上房间的电话号码?让我跑了好长一段的冤枉路。”
老马说:“那是写作的地方,为了不受干扰,电话号码保密。”
时成说:“难怪人家说你来无影去无踪。”
老马问:“你碰见谁啦?谁说我来无影去无踪?”
“别问了,你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时成说着从包里取出手机,“原物送还。放心,手机里的东西,我一个字也没看。”
老马说:“看也没关系,没有秘密,是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昨晚手机不见了,我认真排查,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时成问:“我也是怀疑对象吗?”
老马说:“那当然。”
时成问:“为何不敲我的门?”
老马说:“没有很大的把握,再说深更半夜的,一个男人去敲一个女人的门,能说清楚?”
时成说:“重要的是个单身的男人。”
老马说:“不,关健是个单身女人。
时成问:“怎么知道我是单身女人?”
老马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单身男人?”
《审美疲劳》第五章(4)
时成说:“凭我的眼力,您呢?”
老马说:“彼此彼此。”
时成说:“你是作家,想不到还这么传统。”
老马问:“你不喜欢传统吗?”
时成抿起觜唇,神秘地一笑:“无可奉告。”
手机失而复得,完璧归赵,老马很是高兴,看看手表,对时成说:“还没到吃午饭时间,能请你喝杯茶吗?”
时成问:“去茶社?”
老马说:“当然。”
时成说:“恭敬不如从命,走吧。”
于是,两人走出了老马的办公室。
通向电梯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时成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刚才她经过这条走廊,两边的门几乎都关着,锁把上都挂着一块“正在写作,请勿打扰” 的小牌牌。时成的心里油然产生肃然起敬之感。她想,到底是神圣的文学殿堂,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还有人为着这座文学殿堂的神圣,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耕耘着。可现在,一扇扇门都敞开了,坐在室内的人们,目光都在注视着从门前经过的老马和时成,有的还在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像是大街上看着彩票中大奖者,充满惊讶、失落和嫉妒。
时成问老马:“他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老马说:“是一股春风搅动了一泓躁动的春水。”
时成摇头说:“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老马说:“春风就是你呀。躁动的春水,就是这些‘狗男’、‘狗女’。”
时成吃惊地:“你怎么这样评价他们?他们可是你的同事啊。”
“同事?!“老马哼了一声,”都是些心里变态的家伙。他们一定是说,马文儒年纪胡子一大把了,这么漂亮的‘妞’怎么被他勾搭上了?他们感到愤愤不平,感到心理失衡。”
时成笑了:“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老马说:“有,这座楼里的女性,没有一个是你的竞争对手。”
时成谦虚地:“你过奖了。其实,我是一个太普通不过的女人了。”
出了电梯间,时成一眼开到了大老王,他正半躺在沙发上,对着一位年轻的业余女作者,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地侃侃而谈。见时成和老马从电梯里走出,他随即起身迎过来。
大老王酸溜溜地对老马说:“老马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
老马语中带刺,奋起反击:“大老王,今天喝醋了吗?”
大老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张了一下大嘴:“没有哇。”
老马说:“怎么没有?我闻到了一股酸臭味。”
大老王压住肚里升腾起的怒火,步步紧逼地:“你又搬到哪啦?打一枪换个地方吗?你的老婆回来找你了,要不要给她留下个电话号码?”
老马不屑一顾地看了大老王一眼,故意拽了一下时成的胳膊说:“咱们走。”大老王咽了一下口水,冲着老马和时成的背影吐了一颗浓痰。
时成跟着老马,默默地走进了一家名叫“不见不散” 的茶社,俩人又默默地找了个位置相对坐下。
服务小姐问:“二位想喝点什么?”
“来一壶‘铁观音’。”老马问时成,“你喝什么?”
时成说:“来杯白开水。”
老马说:“那怎么行?”
时成肯定地说:“白开水。”
老马不再坚持,时成从报架上取来报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报纸。
老马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不高兴了?”
时成头也不抬地:“白开水,索然无味。”
老马问:“你指的谁?”
时成说:“你们作协的那座楼,是一杯白开水。”
老马说:“也包括我吗?”
时成放下报纸,抬起头狡诘地一笑,反问:“你说呢?”
老马解释道:“这是我们同事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时成说:“可是我在场啊,唇枪舌战,勾心斗角,让人看了倒胃口。别忘了,你们是文化人哪。”
老马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说:“非常抱歉,让你看到了作家们阴暗的一面。想听听那个大老王的故事吗?”
时成说:“背后说别人的坏话是不道德的。”
老马说:“纯属一片好心,想给你打个预防针,听说过‘羊入虎口’ 的故事吗?它不能重演。”
时成说:“看你说得多恐怖。谁是羊,谁是虎?”
老马直言不讳地说:“羊是你,虎当然是那个大老王了。”
时成说:“放心,我还没那么浅薄。”
老马说:“你还没尝到大老王的厉害,他是出了名的采花高手,凡他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投入到他的怀抱的。别人说他是月月做新郎,全省到处有丈母娘。”
时成说:“你也太夸张了,就凭他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一口胸腔共鸣的普通话吗?”
老马补充道:“还有一副唬人的架势。”
老马说:“今年夏天,有个外地的中年女作者在女儿的陪同下,带着作品来找大老王,在一楼大厅让门卫给挡了。此刻的大老王,正挂着‘写作时间,请勿打扰’的小牌子,关起门来搞创作。全作协的人都知道,只要他门口挂上那牌子,天王老子,休想叩开他的门。门卫见中年妇女求师心切,到省城来一趟也不容易,便动了‘侧隐之心’,一个电话打上楼,告诉大老王,有个外地年轻漂亮的女作者找他谈作品,见还是不见?大老王顿时来了精神,连说见见见。看看手表,已到中午就餐时间,他在电话里对门卫说,这样吧,你把那作者带到餐厅去,帮我点几个菜,请她吃顿便饭,我一会儿就去餐厅。门卫心里清楚得很,这个王八蛋是铁公鸡,今天能拨根毛,全是他的美人计起了作用。于是将母女俩带到餐厅,狠狠地点了几道大菜,连大闸蟹、鳗鱼也没放过。”
《审美疲劳》第五章(5)
说到这里,时成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后来呢?”
老马接着说:“饭吃了一半,中年妇女的女儿接到个电话,说有急事先走一步。大老王追出去问,怎么,不谈你的作品啦?那女儿说,您搞错了,送作品的是我妈。不知她搭错了那根神经,五十岁下了岗,看了你在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浮想联翩,彻夜难眠。不想再就业了,就想写什么作品。她成天写呀写的,不知写的什么。这作品是随便写的吗?真拿她没办法。王作家,请您好好开导开导她。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拜拜!那中年妇女的女儿朝着大老王,摆了摆手,又扭头莞尔一笑,扭着杨柳般的细腰,飘飘欲仙,疾步走了。大老王气得就差吐血,一顿中饭花了三百多块,还让那个疯疯颠颠的半老徐娘纠缠了大半天。偷鸡不成蚀把米,大老王破天荒地让这母女给宰了。”
时成笑得一口白开水呛进了鼻孔,问道:“这人怎么是这种德性?八辈子没见着女人吗?”
老马说:“不,是一百辈子。”
时成问:“你呢?”
老马说:“为什么把我和大老王联系起来?我是那种人吗?”
时成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
老马说:“你看错人了,春花秋月与我己经无缘了。”
时成追问:“为什么?”
老马默默地一笑。
时成又问:“这么说女人与你相处有安全感了?”
老马说:“绝对安全。”
时成狐疑地看看老马。
老马问:“不相信?”
服务小姐给“铁观音” 和白开水杯中加水。时成不喝白开水了,也倒了一杯“铁观音”,呷了一口问。
时成问:“你不和你妻子住在一起吗?”
老马反问:“你不和你先生住在一起吗?”
时成说:“我在问你。”
老马说:“我不可问你吗?”
时成说:“我们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老马说:“我们是一锤定音,绝不藕断丝连。”
时成说:“我猜中了,你果真是单身汉。”
老马补充道:“是完全彻底的单身男子,挤不出半点水分。你们为什么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想尝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滋味?”
时成一声叹息:“怎么说呢?可能是爱恨交加吧。”
老马问:“能介绍一下你的先生吗?”
时成说:“他是个生意人,和你走的不是一条道,我不想提他。”
老马说:“那就说说你的长辈。”
时成理了理挂在前额上的一撮秀发,笑道:“你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问,作家的职业病。”
老马说:“见你的言谈举趾,定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
时成说:“让你猜对了。”
老马问:“他老人家从事的什么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