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怎么样啦,病好了吗?”
“她不在了。”他沉痛地说。
她有点错愕,愣了老半天,问什么时候去的。前年。这个意外情况叫她现在一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她对他母亲没有感情,可这会却好像很悲痛似的。对于早已把所有友情、爱情、乡情从内心深处删除了的她来说,这种情绪真是难得的真实,心里泛起的阵阵酸水也不掺一点水分,不是竭力克制,可能酸水已涌出眼眶。但如果以为她是在为他母亲悲痛那可就错了。她是为自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面对一个有丧母之痛的男子,他母亲的去世或许还跟自己有点关系,她就感到实在不便再说服他为自己办事,否则简直没人性。这一会她觉得这一趟可能真是白跑了,对北京的事情开始有点绝望。她轻微颤抖着点燃了一支中华烟。他以为她是良心受了一点谴责,心里舒服起来,觉得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尽管只有那么可怜的一丁点,但这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够多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显得很诚恳地说她对不起他母亲。他再次冲她摆手,绝症,没办法。“让她安息吧,别再打扰她。”
她感到他在安慰自己,刚才那种沉重的心情稍稍得到了缓解,又恢复了一点信心,觉得或许事情还有办法,正如他刚才所言,如果对她有意见那就不会接受她的邀请,能来说明他不是完全拒绝帮忙。可还是不知该说什么,他不需要安慰,马上就谈正事显得急了点,她只是抽烟。假如她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她一定会骂自己愚蠢。她忐忑不安,他却在欣赏她的美。她以为几年来只有自己变了,以为他还是那样纯洁,其实他也有变化,只是没她大而已。他自以为使自己前来的原因是昔日的感情,实际更重要的是想亲眼看看她的美被上流社会蹂躏成了什么样子,自己曾那样深爱着她,得到的回报却少得可怜,在如今她已成残花败柳,并有求于自己的时候,他盘算着是不是能捞点回来。他不禁暗暗惊叹,被上流社会的欲望之火焚烧了这几年,她的美竟完好如初,就像当年在峡谷山峰上所看到的日出,柔而娇嫩,灿如霞光。他发现撇开道德赏美色,纯情之美跟妖艳之美实在没法比,从性爱角度说,纯情之美中的羞涩、含蓄、自重等特质简直可以说一文不值。在欲望中,性爱的至上境界是放纵,唯有放纵,才能体验肉体的最大快感。而放纵的外部特征,或者说先决条件就是妖艳。这是上流社会的杰作,是一副有血有肉的活动的艺术品,他知道一般情况下自己是没资格如此近距离欣赏的,然而造化弄人,哪曾想命运会这样跟他开玩笑,用一种极特殊的方式把她摆放在自己面前,让他可以长时间的尽兴观赏。他相信这是上天的恩赐,应该倍加珍惜。
“你想好了吗,非要这样干嘛?”
“是的,非这样干不可。”
“万一砸了,反而毁了自己,知道吗?”
“如果成了呢!人生一世,有时需要冒点险。”
“一无所有的人冒冒险是可以的,可你现在名利双收还冒险,是不是不值得?”
“每人的追求不一样,我现在的名利对别人来说也许可以满足,但离我的理想还差得远。一个湖南歌手,走到外省去没几个人认识你。不能扬名全国,这碗饭就算白吃了。”
“那也可以慢慢来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过激手段呢?”
“张乙某是国际知名导演,在他的电影里演个主角,马上就跟别人不一样,这次机会这么好,我必须抓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摸出一包襄樊烟。刚抽出一支,她就把大中华递给了他,抽这个。他深吸一口,使劲往肚里吞,憋了很久,半天才见一丝烟雾从鼻孔钻了出来。在这长时间的沉默中她一直紧紧盯着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他回答两三个月后。她说到时我可能来不了,就先给你两万块做贺礼。说罢她从皮包里摸出一叠报纸包的东西放到他面前。他扔还给她,礼太重,我受不起。
“你给我把事办了,不就受之无愧啦!”
他瞪眼看着她,神情异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有点凶恶。“我再说一遍,你要想想清楚,如果事情坏了,我没什么,大不了进去几年,出来后我可以做生意干别的事,你可就真正毁了。”
“我豁出去了,就赌这一把。”
他觉得她确实下了狠心,但又觉得她显然欠思量。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谨慎究竟是为她着想的成分多些,还是为自己着想的成分多些,只知只要答应她,两人就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现在着重考虑的是损的可能性大还是荣的可能性大,以及损与荣本身价值的大小。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繁复无比的难题,他也知道要用现在这点时间完全算清楚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算算。
许久,她说:“我再加1万。”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安全的问题。”
“我认为钱多就安全,钱少就不安全。”
……
“你再给我支烟。”
她把一包烟全给了他。
过了足足10分钟,只见他把通红的烟头按在左手手腕上,红色消失了,只剩下一团黑点,同时皮肤被烧焦后发出的焦臭味在四周扩散开来。她嗅着这股气味,恶心得想吐。她被他这种由刚强意志和罪恶的决心所产生的勇气震慑了,一时吓得呆若木鸡。她想不到在起动阴谋的这一刻场面会如此惊心动魄,虽然没有流血,但这种以自虐方式做明确回答的情景仿佛使她闻到了血腥味。她不觉害怕了,后悔了。如果设计阴谋时能想象出这种场面,她也许会中止设计。现在纵使有心回头,似乎客观上也不可能,因为嗅着那焦臭味,她简直不敢跟他说我们算了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前面万丈深渊,这一步也必须跨出。她把3万块放到他面前。他说:“我能斩别人,但不能斩你,还你1万。”
她过意不去,又说了一串不该把你拉进来、很对不起一类的废话。他很不爱听,要她别再罗嗦,事已至此,这些话没什么意思。她说:“我的意思就是要你别客气,多收1万不算斩我,我现在挣钱容易,老实说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他想了想,也对,公事公办,没道理不收。又说了会闲话,他忽想起未婚妻在家等自己,觉得该告辞了,却听见她问想不想去她定的房间里坐一坐。他正拿起桌上的烟往口袋装,听见这话,猛一抬头就看见她露出一副有点怪异的表情。显然她的邀请是真诚的,但似乎正因为这种真诚,反搞得她自己不太自在,想笑而没笑,不笑又觉得不足以表达诚意。瞬间的诧异过后,他明白了八九分,心里不觉腾地升起一股热流。多年前,他无数次期盼着这么温馨的一刻,可她总是不给机会,后来她远走高飞,他更是无从指望,哪知这被他视为无限欢乐的时刻竟在罪恶的交易之后到来了,他真不知这到底是喜是忧,该不该接受,尽管事先他也曾模模糊糊想到过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即将成为事实又叫他既惊且惧。惊的是来得太快,惧的是只要接受这个邀请,那就等于说他跟她的交易纯是钱与肉的关系,可实际上他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却一多半是旧日的感情。他看着她,久久无语,实在是太别扭了。虽说她早已满身风尘,但在他面前,受着初恋的制约,也不是很自然,同样很别扭。不过她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的不同在于她能迅速消除别扭感。她默默地走开,付了帐,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跟了上去。
第十部
四十五转折
高青莲很谨慎,怕人怀疑,这几天没退房,回到中国大酒店刚洗完澡,张乙某就在外面敲门。他进来后脸色有点阴沉,怪她这几天人影不见,也不给个音信,搞什么鬼。她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小纰漏,当时应该跟他说一声,谎称去京城哪个地方会朋友,现在就算他不可能想到她去办了这件事,但让他怀疑自己有鬼,也叫自己多少有些惊惧。她的心怦怦直跳,强做镇静,把想好的谎话说了一遍。他说你不是说北京没朋友吗,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朋友。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脸都吓白了,生怕露了馅,说以前没想起这个朋友,几天前突然想起,所以就高兴得忘了跟他打招呼。他仍不高兴,不管干什么,到哪去给个信,几天人影不见,我们知道你是不是出了事。她便无限温柔地扑到他身上,亲了他两口,撒娇撒欢,接着便要宽衣解带。他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推开她,要她别动不动就来这手,裤带子系紧点好不好,我是来跟你谈正事的。讨了个没趣,她倒不恼,知道一定是在张之颐身上跑马跑累了,现在没马力,罢罢,你也不是一匹好马,有无都一样,就按他的要求重整衣裤,坐到他身边,正事,什么正事,莫非要请我当主角。也是,也不是,我介绍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主角配角多得是,能不能弄一个,就看你自己的能赖。真的!她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马上又泄了气,在竞争这样激烈的演艺圈,主角哪那么好弄,定又是一个不重要的角色。不会是吕雉一类的角吧,如果是的最好别说,我不乐意干。张乙某就批评她,你这人,翅膀还没硬,就想飞翔,大角色都是从小角色演,总想一鸣惊人,一炮而红,哪有这么好的事。她毫不客气回敬,张之颐不是就揽了这么好的事吗。我说你怎么老跟她过不去,她属于特殊情况,像她这样好运的人有几个。行了,我不跟你斗嘴,说说,给我找了个什么角,但跑套我坚决不干。就是跑龙套,真是,你这人贪心不足,我警告你,这个缺点可不好,也许你以后就会栽在这个缺点上。栽就栽,什么了不起,我管以后怎么样,只想现在,只要让我露脸,干什么都行。露身体呢。也行,三级片我都演,只要是你张大导演给我找的。张乙某便直摇头,你这人,太疯狂,什么事都敢干,这种性格容易使你成功,但也可能让你毁灭。人生一世,辉煌一天,胜过平庸百年。巨